沈图跨出恐惧爪的舱门,呼吸着垂死帝国古老而陈腐的空气。
在他身后,一队钢铁勇士跟随他离开恐惧爪的巨口,进入坚韧意志号的内部。恐惧爪是一种能够钻透舰壳的攻击舱,帝国早已遗忘了它的制造方法,但仍有数十艘悬挂在铁之恶意号的攻击甲板上。它覆盖着青铜的喙部撕开了星堡的外层,停在一片由维护通道和用于支撑上层部分的结构组成的迷宫中,钢铁勇士们已经在此现身,整装待发。
沈图没有戴头盔,因为即便突然遭遇真空环境,他的人造皮肤和仿生肺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尘土与废墟,”他说,“就像在坟墓之内。好一片毫无生气的地方。”
“而我们会让它真正如此,”随行的老兵之一库凡兄弟说。
“和我们过去的那许多次一样,我的兄弟们,”战争铁匠答道,“我们将让这具虚空棺材和那些被我们所杀之人的灵魂一样空空如也。因为他们没有内在的钢铁!”
“钢铁其内!”小队高喊着回应,“钢铁其外!”
“战争铁匠!”来自附近某处的通讯响起,源头在四面八方耸立的黑色铁网和狭窄维修空间之中。沈图视网膜上的符文告诉他,这是钢之看守者穆尔在说话。“我的巫会已安全突入。”
“附魔颂使团亦然,”锻造牧师寇图斯的另一道通讯传来。他的声音极具辨识度,是一种由扩大的低音和翻腾的亚音组成的傲慢咆哮。若非如此,附魔颂使团便无法听见他那驱使他们前进的祷告。
“那么,朝我集结,兄弟们,”沈图回应,“你们获得了随我参加此次跳帮的荣誉。向我证明你们配得上我的青睐。前进吧,永不停歇地给予重击,我们将以钢铁之矛直刺此地的心脏!”
“见到你真好,连长,”士官兄弟拉奥科斯一边说,一边单手拍在自己胸前巨大的陶钢外壳上。
“见到你也是如此,我的兄弟。”莱山德回应道。
星堡那天花板高耸的档案室陈列着一柜柜的书籍与卷轴管,也是少数几个莱山德与他指挥小队的帝国之拳们能够不显拥挤聚集的地方之一。和莱山德一样,这支五人小队都穿着终结者盔甲,表现了战团对第一连的尊重,这也是战团武备库中最为稀有和先进的战斗装备。他们身高接近三米,身宽也相差无几,比起单兵,他们每个人更像是一辆行走的坦克。坚韧意志号上的大多数其余合适场地都太过狭小,不足以宽裕地把他们所有人容纳在内。自莱山德离开马雷布鲁克围城号,去亲自查看星堡的情况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指挥小队的成员。
“我差点就失去你们了。”莱山德接着说道。“帝皇庇佑了你们。”
“或许吧。”拉奥科斯说,“可围城号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我只能通过这里的战术传感器目睹,”莱山德说,“从那里看就已经够惨烈了。”
“我少有见过那般的恐怖,”拉奥科斯回答。“我们对沈图和铁之恶意号的了解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我们被……”
“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莱山德严肃地说,“这不是钢铁勇士的投机取巧之举。他们或许天性上是一群食腐动物,但沈图清楚星堡的布防,也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倘若它自身的武器失效,我们可以抽调给防守力量极为有限。他正拥有摧毁它所需的工具,若不是技术军士赫斯提昂的英勇,他就能得逞了。他确保了带来的舰船能够匹敌我们从前线可以抽走的最好的船。我们——我对沈图的了解足以告诉我,即便他对机魂发动的袭击失败,他也带上了用于摧毁坚韧意志号的手段。”
“那么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学者兄弟德莫斯索尔问。德莫斯索尔正在接受加入战团牧师隐修会的训练,他的盔甲和他携带的小队突击炮外壳上都钉着多恩所言哲理的段落。
“钢铁勇士是直来直往的生物,”莱山德说,“沈图不会再来一轮欺骗和诡计。他将走一条最直接的胜利之道,尽管那也可能是最艰难的那条。”他看过面前的一张张脸,记住这些甚至在加入莱山德自己的小队前,便已为战团效力约有数百年的人们的面容。“沈图要跳帮我们。换作面对任何其他敌人、其他战团,他或许会稍作停顿。但面对我们不会。他想与我们战斗。他想沾染我们的血,他想看我们死。”
“如果他想要战斗,”拉奥科斯说,“我们要给他一场吗?”
回应他话音的是远端星堡主体某处传来的一声爆炸,在同样远的地方也响起了警报与警笛。档案室门边的一台沉思者控制台上亮起警告图标。
“我们会的,”莱山德说,“准备迎战,多恩之拳们。”
星堡的六个分区环绕着核心向外呈辐射状展开。核心装甲厚重,由仍受机魂控制的防御武器保护,内部容纳着数据介质库和其他必要的指挥系统,还有动力源设施。六个分区则容纳了一个战斗站所需的全部其他结构——几乎空无一人的军营,补给和弹药库,战机甲板因为无人驾驶储存在该处的战斗机和轰炸机而一片静谧,燃料罐、感知站以及如今不再属于机魂所有的武器支架。这里还可以找到空间站船员所用的礼拜场所,供奉帝皇众多面相的教堂,以及供帝国之拳使用的罗格·多恩神殿。
这些神圣之地中的一处奉献给了长眠于此的战团英雄。他死后仍在虚空中守望人类之敌,因为他的石棺已在坚韧意志号上安放了两千五百个年头。
帝国之拳正是在爱奥尼斯之墓前划定了战线。
侦察兵士官梅南德凝视着广阔的爱奥尼斯之墓,他的多功能望远镜1扫过那些饰有凹槽纹的柱子与蔓叶花饰。这是一片石制的森林,茂密如死亡世界的丛林。由于在这巨大的星堡上几乎无需节省空间,墓地在历代石匠与工匠手中扩展,故而那石棺便位于一片雕像与装饰的迷宫中心。石棺本身宛如一座花岗岩平顶山般耸立在墓地中央,顶部是一座庞大的爱奥尼斯塑像,庄严地横卧着。
在一圈圈石头之中,梅南德的小队蹲伏在他身边。他们的伪装披风2变成斑驳的灰色,融入周围的环境,而且他们很擅长紧贴在阴影中,破坏连续的视线。梅南德的四名帝国之拳侦察兵携带着狙击步枪,枪身缠着伪装条带,模糊了武器的轮廓。
“莫尔托斯兄弟,”梅南德轻柔地说,“为我们祈福。”
莫尔托斯兄弟做了一个天鹰手势,然后无声地将一只手拍在胸口,以多恩的方式敬礼。“至高的帝皇,全知的欧姆弥赛亚,请保佑这些即将承受严峻考验的战斗装备。让我们的镜片始终明亮且清晰,让敌人的影像充斥其间。让我们的子弹正中目标。让敌人的装甲在子弹面前瓦解。让它们只找上叛徒的心脏。”
“阿门。”梅南德说,其他三名侦察兵随之应和。“散开。情报模式。切勿交火。”
侦察兵们分散开来,悄无声息地穿行于墓地,沿着不同的蜿蜒路径绕向石棺。梅南德朝身后瞥了一眼,可以在坟墓靠近边缘处列着的石柱之间,看见金色陶钢的一刹闪光。连长莱山德和士官里加尔托的小队正在那里集结,准备行动。
而敌人就在前方某处。
“我发现动静了。”梅南德右侧传来一条喉麦通讯,侦察兵兄弟提西丰的符文闪了闪。“三百米,正在接近。两点钟方向。”
梅南德朝提西丰指示的方向望去。他认为自己能看到黑色背景中的黑色动静。他举起他的多功能望远镜,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朝帝国之拳逼近的漆黑身影。
它移动时毫不顾忌隐匿。梅南德甚至能听到它穿行在花岗岩雕像间的嘎吱声。它比星际战士更高大,体格宽厚得多,钢铁勇士盔甲上油腻的枪铁因渗血的红色肌肉束而变形。
“连长,”梅南德在音阵中说,“我看见了敌人。”
“沈图在其中吗?”连长莱山德的回应传来。
“我说不准,”梅南德说,“他们派出的是泯灭者3。”
沈图看着泯灭者们冲锋在前。五位巫会之子,由相对正常的钢之看守者穆尔率领。每个泯灭者都曾是一名钢铁勇士,就像沈图或穆尔本人一样。然而命运却认为让他们染上一种亚空间诞生的技术病毒很是合适,那种病毒将他们的血肉与盔甲融为一体,转化为混沌的战争机器。
泯灭者的体型是星际战士的两倍,它们撞碎雕像,向石棺所在的高地推进。它们包裹着粗大肌肉的四肢张开了数十个孔洞,从中伸出枪管和链锯刃。每一个泯灭者都是一个行走的军火库,其体内装有堪比一整支星际战士小队的火力。
其余突击部队在它们身后推进。沈图本人的小队与附魔颂使团一道,用爆弹枪枪管扫过火力射界,寻找帝国之拳盔甲的微光。莱山德的部队选择在此地与他们对峙,或许是为了强迫打响一场决定性的战斗,或许是因为这是个圣地。
“弟兄们!”锻造牧师寇图斯那扩大的嗓音吼道。寇图斯的骷髅状面甲上有一张大开的嘴,里面框着的扬声器将他的声音传向四面八方。“看着你们的敌人!他们在我们面前畏缩不前!他们祈求死亡先至,免得懦弱之心逼迫他们逃跑!成全他们的愿望,用钢铁定下他们的命运!”
附魔颂使团在他身周向前冲去,跃过泯灭者留下的残骸。他们的枪铁色铠甲由内而外地燃烧,蓝与红的火焰在塑钢板接缝处闪动。火焰几乎不受遏制,因为它们形成了囚禁其内的恶魔的光环,不顾一切地渴望通过战斗的圣礼来挣脱束缚。
第一个泯灭者爬进石棺边缘,它的四肢重塑为双联突击炮,一捆捆炮管旋转着,疯狂朝着墓地另一端的帝国之拳宣泄如雨的火力。几次还击的射击向它啪啪扫来,但泯灭者昂然屹立,它巫会的兄弟们则在它身旁就位。钢之看守者穆尔蹲在巨大的石棺旁,指挥它们的火力,他仿生眼放大的镜片放出绿色的光束,跨过了前方的雕像。
沈图自己的老兵小队是这支部队的中坚,他们耐心地端着爆弹枪前进。很快,他们的火力就会吞噬那些熬过了泯灭者的风暴的少数帝国之拳。沈图是个有耐心的生物,但哪怕是他的灵魂,似乎都在催促着他向前迈出一步,渴望着杀戮。
沈图背靠在一座半毁的雕像上,那座雕像曾经描绘了此地安葬的英雄的一名荣誉卫士。他透过枪火扬起的尘埃望去,看到一个帝国之拳的身影——身穿终结者盔甲,藏身于一堆倒塌的瓦砾之后,向着周围的星际战士发号施令。他身形魁梧,剃了光头,一只手持有一面巨大的风暴盾。在他的另一手中握着一把沈图认得的武器——一把末端锻成拳形的雷锤。多恩之拳。
连长莱山德。
沈图心中的意志占了上风,他冲上前去,杀心四起。
“把它们挡在石棺这儿!”莱山德越过枪声大喊,“前进!帝国之拳,向前!”
莱山德看到一名侦察兵倒下,一条腿被泯灭者的火力炸断。莱山德了解泯灭者——他曾与他们交战,他非常清楚它们有多致命。在帝国之拳的军械中,没有什么能像那些被技术病毒感染的存在那样,迅速地接连杀敌。
莱山德举盾护在身前,引路前进。枪林弹雨轰击不断,震动着他的胳膊。他的指挥小队在他身后行进,里加尔托小队则位于右侧。莱山德能听到里加尔托正大呼着他自己的命令,爆弹枪倾泻的火力也开始朝着石棺方向反击。这声音震耳欲聋——字面意义如此,因为对于任何并非星际战士、感官没有增强和加护的人来说,这喧嚣都足以让他听力不保。
一声尖啸在混乱中响起。某种老兵的本能在莱山德体内占据上风,莱山德及时举盾,扛住一个从雕像林中直直冲来的钢铁勇士。莱山德稳住脚跟,猛地压下盾牌,卡住钢铁勇士的腿部,将它钉在地上。
这个钢铁勇士一身他军团的颜色——油腻的枪铁,配有黄与黑的警示条纹。但他不是星际战士了。在他允许自己被从面甲目镜中蠕动而出的东西附身时,他就放弃了那个标签。它成双的伪足扭来扭去,从他脸部的孔洞中甩出,它一只护手爆裂开来,更多的肉质卷须蜿蜒着缠上莱山德的盾牌边缘。
这名被附身的钢铁勇士让莱山德胃里一阵翻腾。他将多恩之拳举过头顶,末端猛力下砸,钢铁勇士被一击穿胸。他扯出它,抬起盾,将盾面上的敌人猛撞至一座雕像的基座。莱山德再次挥下多恩之拳,锤头沿弯弧下落,狠狠捶在钢铁勇士畸形的面孔上。
“附身者!”士官拉奥科斯大喊,“兄弟们,敌人用上了腐化的面相!”
“用不了多久!”学者兄弟德莫斯索尔的声音传来。一排突击炮的炮火炸开了一个附身者的头部,露出一团蠕动的肌肉,宛如一朵绽放的肉花。那尖叫的东西攻击未断,但已然变得盲目,不再协调。德莫斯索尔动力拳往回一收,一拳打向钢铁勇士,强力的冲击将他掷出视野之外。
莱山德继续推进,盾牌一挥,将另一名钢铁勇士撞开。石棺就耸立在他前方,最近处的泯灭者双臂展开武器,轰鸣的火力烈焰照亮了它的形影。莱山德单脚踏上石棺下缘,借力跃上顶端。
泯灭者转身面对他。一堆肌肉与机械组成了它的面部,枪管从它的眼窝中伸出,耷拉着张开的嘴巴闪烁着内部熔炉的火焰。烟雾和蒸汽从它身上升起,自与血肉融为一体的盔甲板缝隙间喷涌而出。它一条手臂上的多管大炮收回了一团肌肉与钢铁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包铁的利爪,收拢成一只在动力场中噼啪作响的拳头。
莱山德稳住站姿,在山阵决斗场和帝国战场的数十年武练教会了他的身体这姿态。他肩膀下压,盾牌低护,做好承受冲击的准备。脚下的地面崎岖不平,因为他正站在爱奥尼斯被雕刻出来的面孔上,后者的遗体就躺在下方的石棺之中。
泯灭者发出无言的战吼,响亮而粗犷,这是一台愤怒机器的声音。它庞大的身躯向前大步跑来,拳头一收,继而猛地挥下。
莱山德侧身闪避,快得几乎不是终结者装甲能达到的速度,他旋转身体,用盾牌正面撞向泯灭者的侧面,借它自身的势头将它打了个趔趄。他挥舞多恩之拳,打在泯灭者背部,砸进它的脊椎。骨头与钢铁双双断裂。泯灭者单膝跪地,莱山德盾牌下缘一砸,正中其小腿后部,下方石块崩碎,钢铁勇士被牢牢困住。
莱山德二度挥锤,嘎吱打碎了泯灭者的上背。锤头径直剖开钢铁勇士的庞大躯体,撕下它的胸膛上部和头部,鲜血与碎肉流如泉涌。它摇摇倾倒,火花自残破的身体喷出。
“梅南德!”莱山德在音阵网络中说,同时转头寻找更多目标,“你那边情况如何?”
“马上就位。”回答传来。
“我们守住石棺,”莱山德说,“现在行动!”
“会搞定的。”梅南德说。
里加尔托的小队在石棺的另一端战斗,被前进的钢铁勇士以爆弹火力压制。帝国之拳在人数和火力上都处于劣势。他们守不下去。守不过几分钟。
莱山德看见那如同警示标志的黑黄纹章,思绪一滞。他看见盔甲上的黄铜结构,就像上了发条的梦魇穿过残骸大步走来。
这名钢铁勇士的盔甲更为厚重而繁杂,华丽的装甲板由一套黄铜支柱框架撑起,以一台震动的后置发电机供能,发电机齿轮旋动、活塞泵送,使叛徒周身缭绕着油腻的烟雾。其一手是巨爪,另一手的三管爆弹炮正向里加尔托小队猛烈开火,挂着的弹链咯咯震响。
钢铁勇士的面孔暴露在外,然而,那却是一张半钢铁半血肉的面容。他喉咙中植入了一对呼吸器,一口利齿由铁锻成,铰接得好似一口猎手的陷阱。那双眼睛是人类的眼睛,叛徒全身其余各处被钢铁取代的仇恨与愤怒,似乎全都倾注在了这一双眼睛之中。
“战争铁匠!”莱山德吼道,“沈图!我看见你了!你必将在帝皇的注目中倒下!”
沈图抬头望向莱山德,不知怎地,那张机械梦魇般的脸孔露出笑容。“指挥官莱山德!”他回应道,“亚空间编织的命运多体贴啊,竟将你的死亡交到我手中!”
沈图大笑着踢破了一座毁坏的雕像,那儿正躺着一名里加尔托小队的帝国之拳战士,他大腿被爆弹打穿,正试着站起来。沈图的爪子抓住那名帝国之拳战士的躯干,把他举起来给莱山德看。根根爪子闭拢,气动活塞砰地紧闭,帝国之拳的身躯一切为三。各部分纷纷坠地,血液已然从切断的陶钢间喷出。鲜血泼洒在沈图身上,触及战争铁匠炙热的盔甲时发出嘶鸣,化为黑烟。
“就位。”梅南德的声音响起。
“后撤!”莱山德下令,目光依旧锁定着沈图在连天炮火中穿行的景象,“帝国之拳,保持队形,后撤!”
沈图的笑声穿越枪响传至莱山德耳边,那是有如撕裂金属般的机械噪声。一个幸存的泯灭者将枪口对准了莱山德,他躲到塑钢盾面后。倾泄而来的沉重火力好似一场雪崩,几乎让莱山德仰面摔倒。
莱山德从石棺上跳下,他的指挥小队背靠背,周围是破碎的雕像和冲进过他们枪炮和动力拳范围的附魔钢铁勇士尸体。在石棺底部,莱山德看到一名梅南德的侦察兵蹲在那里,将一个大而厚重的金属圆盘固定在石头上。莱山德认出那是一个炸药包。
爆弹的火力猛烈地击中了这名侦察兵。帝国之拳瘫倒在石棺上,嘴巴无声张开,眼睛失去了光彩。
炸药已经装好。他的职责已尽。
莱山德带队撤回坟墓边缘。终结者们的风暴爆弹枪为里加尔托小队提供了足够的火力掩护,让他们得以从钢铁勇士的枪口下脱身。里加尔托士官本人单手拿着爆弹枪射击,他的另一只手成了一团撕裂的皮肤与血块。
帝国之拳们穿过通往坟墓之外的走廊。梅南德和幸存的三名侦察兵是最后撤离的,梅南德伸手砸在墙上的控制板上。气动活塞发出嘶嘶声,警报响起,加固的双重防爆门滑下,带着生物封锁关闭了坟墓。
它经不起钢铁勇士泯灭者的齐射火力。它也不必经得起。
莱山德聚焦于他视网膜上的引爆符文。
“帝国之拳不会退缩。”沈图说道,更多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对着别人讲话。死去的星际战士就躺在他身后,缓缓淌着鲜红的鲜血,甚至在目睹自己的战斗兄弟死去时,莱山德和他的部队仍在后撤。
沈图打开与铁之恶意号的音阵链接。“维尔提纳!”他要求道。
“我们这些有负重望的人,能让战争铁匠屈尊开口?”占用着钢铁勇士船舱深处的恶魔回应道。
“我没功夫闲扯,”沈图说道,“搜寻从不破堡垒号获得的记忆,查找关于爱奥尼斯的知识,他是帝国之拳的英雄,埋在坚韧意志号。现在!”
沈图周围的钢铁勇士正穿过坟墓装饰的废墟,追击前方的帝国之拳小队。沈图可以看到莱山德和他的终结者同僚也在向出口移动。
他们可能会被截断,像老鼠一样被困住。附魔颂使团,也就是那些足够幸运,能够容纳恶魔的钢铁勇士,可以像狩猎动物一样快速移动。泯灭者能够炸穿并融化隔离舱壁。钢铁勇士人数占优,火力更盛。莱山德绝不会让部队撤入错综复杂的维修甲板和船员甲板,绝不可能。那是大错特错之举。
“战争铁匠,”维尔提纳的声音嗡嗡啾啾地响起,“几千年前,爱奥尼斯曾是山阵号的一名堡主。他服役了三百年,直到陷入戈尔戈提克斯·苏必利尔的病毒轰炸并丧命。”
“病毒轰炸,”沈图呸道,“莱山德!我欠你一场背叛!我欠你一场欺骗导致的死亡!钢铁勇士,撤退!回恐惧爪!”
命令还没来得及传抵钢铁勇士们的脑海,装在石棺上的炸药包就爆炸了。引爆震倒了附魔颂使团的成员,将雕像碎块震得四散而去。一般的士兵会被杀死,并陷入一片混乱,但钢铁勇士们不会。那并不是目标。
透过滚滚尘霾烟雾,沈图看见石棺的侧面被炸开了。爱奥尼斯咧嘴笑着的颅骨睡在金色丝绸的床榻上,如今破碎发黑,翻至一侧,一双眼窝好似正盯着沈图看来。过冷的空气从破裂的石棺中雾气朦胧地滚滚飘出。
其中一名颂使团成员正大步穿过废墟,落后于他被附身的同伴。他一膝跪倒,面甲裂成一团扭曲的下颚,像是一开一合的拳头。这名附身者的身体一阵抽搐,胸口裂出一张大开的嘴,一条肥厚的紫舌耷拉出来,咳出浓稠的红色血块。
这名钢铁勇士的关节受到侵蚀,一些腐蚀性物质在盔甲的关节部位找到支点。他的一只手臂掉了下来,外露的孔窝中倾出粉碎的骨骼和剥落的肌肉。陶钢变得坑坑洼洼、黯然褪色,露出的皮肉干裂脱落,就像在几秒内度过了几个世纪。附身者跌倒在地,四分五裂,盔甲像摔落的陶器一般破裂。
“是病毒攻击!”沈图喊道,“穆尔!寇图斯!带他们有序返回恐惧爪!动起来!”
一名泯灭者也被卷入这无形的涌流。破裂石棺中泄漏出来的病毒侵染了那包裹在变形盔甲上的厚重肌肉。肌肉收缩,装甲板在压力下扭曲开裂,棘状增生从裸露的血肉中爆发。畸形的枪管转动着,一团团融化的弹药闷声坠地。泯灭者的脸突然裂成一堆眼球,每一颗眼球都膨胀爆裂,红白血块顺着撕裂的盔甲滴落。它死得漫长,身体变形,直到几乎被翻了个内外颠倒,金属器官裂成血淋淋的钢铁扇型面,一圈圈铰接的肚肠当啷绕在它脚边。
沈图颅脑植入物中的警报系统正向他发出警告激素脉冲,并在他眼与耳中发出微弱的闪光与警笛。每个生物警报都在起效,他的盔甲检测到病原体的存在,他的增强器官在抵抗每时每刻都在变异出新形态的贪婪毒株。
沈图来到坟墓后方。双重防爆门已经降下,将爱奥尼斯之墓隔绝,变成一处生物隔离区。沈图用动力爪撕开第一道门,一拳将正面打穿,把门从门框上扯开。第二道门没能撑得更久,他穿了过去,空旷的外层船壳空隙近在咫尺。钢之看守者穆尔和剩余的附身者也成功通过,沈图能感到身后泯灭者震地的脚步。
爱奥尼斯那古老尸首中潜伏的病毒饥饿得足以杀死一名星际战士,却杀不了钢铁勇士的战争铁匠。沈图部队中多数的钢铁勇士都是经过多重植入物与生理增强的老兵,这些人也挺了过去,他们经过改造的免疫系统迅速适应了病毒的侵袭。大多数附身者死去了,他们被留在毁坏的雕像之间,在临终时变得畸形。
沈图回头看了一眼,爱奥尼斯之墓如今已是一座冒烟的废墟,笼罩在一层无形的生物掠食者之中。他内心的情感不属于人类,但或许已经与愤怒、羞耻与仇恨的杂糅无比接近。
“一个配得上取胜的伎俩,”沈图说,“但你在此赢得的并非胜利。我所有的兄弟们都等待着你。铁之恶意号等待着你。你已经为自己换来了一场更惨烈的终结,莱山德,而我仍将是那个送你赴死的人。”
钢铁勇士突击部队的残部正朝着等候中的恐惧爪前进,而维修机仆已经缓缓架设替代的生物封锁,以隔绝爱奥尼斯之墓。
这次失败不比维尔提纳未能摧毁坚韧意志号的机魂更重要。沈图能够走到战争铁匠的地位,靠得是走一步算三步。下一阶段的星堡之死已经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帝国之拳在这里一无所得,他们只能听着时钟滴答作响,倒数他们最后的时刻。
莱山德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必须为保卫星堡采取新一轮行动。钢铁勇士是攻城的大师,就像帝国之拳是防御的行家——沈图不会将全部兵力投入到一个薄弱点上。他一定还有后备力量,准备好在打开第一组突破口后发起猛攻。他们很快就会卷土重来。沈图绝不允许败战之耻长久未雪。
莱山德独自登上冰冷的螺旋楼梯,向钟楼走去,那里铺衬着大理石和银板,与星堡的其他部分相隔绝。在他上方,钟楼高耸的椽子上悬着数个青铜大钟。钟楼里唯一的住客席地跪坐,他面前摆着一张小书桌,桌上排列着墨水池4、羽毛笔架、封蜡罐和成堆的羊皮纸。他头颅低垂,似是在祈祷,并未转头看向莱山德——这不是因为他不在意连长的到来,而是因为掩藏在厚重墨绿兜帽下的双眼目不能视。
“一定是严重的消息。”星语者瓦因斯说,“这里少有人踏足,除非有了需要向银河传达的危机。”
“很抱歉打扰你的静默。”莱山德说。
“我从静默中汲取慰藉,”瓦因斯答道,“但我有职责在身。莱山德连长,你需要我做什么,莱山德连长?”
“我需要你送一条讯息。”莱山德说。他现在注意到钟楼影影绰绰的墙壁上排列着许多纷繁复杂的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养着几只小巧而安静的鸟儿,它们鲜亮的羽毛隐没在阴影中,在栖木间蹦蹦跳跳。瓦因斯与足足上百只鸟为伴。
“我得知爱奥尼斯之墓遭到了亵渎。”瓦因斯说。
莱山德沉默片刻。“那不关你的事,星语者。星堡受到了损害,这在战斗中难以避免。”
“爱奥尼斯长眠于此,已有数个千年,”瓦因斯说,“少有人知道他的石棺中到底封存着什么。这一招很狡猾,你不觉得吗?将此等危险的生物掠食者样本,藏在它最后一个受害者体中,并伪装成他的安息地。曾经在此侍奉的男男女女之中,有多少人知道它就在他们脚下?我想它一定是被密封在那里,由帝国之拳将其取回并用作武器。或许这一目的早已被遗忘。不管怎样,如今那都无法实现了。”
“爱奥尼斯用他的最后一口气下令,要将他当做这样的武器使用。”莱山德答道。
“有人会说这是一种亵渎,”瓦因斯说道,“亵渎了可敬的死者。”
“那就让他们去说吧,”莱山德说,“我自有答案应对。”
瓦因斯微微一笑,转过身。他眼部蒙着一条刺绣布料,但未能完全遮住下方扩大的焦黑眼眶。他笑着。他牙齿漆黑,由乌木雕刻而成,铭刻着谦卑与坚韧的祷文。“只是说说罢了,连长,”他说,“原谅我。我独自待得久了。妥当的礼数已然……与我渐行渐远。”
“你现在能给我的讯息编码吗?”莱山德问。
“当然可以。”瓦因斯答道。他从面前一堆羊皮纸底下抽出一本书,翻开。书页上的符号密密麻麻,有些是动物或物品的图案,有些则完全抽象。每个符号与其他符号以不同的方式并排组合,都会带来不同的含义,这构成了一种无限的复杂符号语言;而那些奇异的、有福的个体,也就是星语者,必须精通这种语言,方可为帝国效力。瓦因斯的手指滑过书页,凭借纸上墨迹的触感阅读这些符号。“如果你愿意,那就开始吧。”
莱山德连长向星语者瓦因斯口述了他的讯息。他言简意赅,仅保留必要内容,因为他知道,讯息越长,星语者的技艺就越难施展,也越容易在另一端遭到误译。
瓦因斯听着,没有畏缩。他一只手以数十年实践带来的速度翻阅书页,另一只手则在小型自动卷轴铺下来的羊皮纸条上刷刷书写符号。他用了一支羽毛笔和红色的墨水。
莱山德口述完毕,瓦因斯点起一柱香,用指尖沾了少许灰烬,在面前的地板上涂抹出一个圆形符号。他朝圆中吐了口唾沫,喃喃祷告,然后用袖子擦去灰烬和唾液。仪式完成了,他将羊皮纸紧紧卷成纸管,以一滴蜡和他颈链上挂着的戒指盖印封住。
“收件人呢?”瓦因斯问,虽然这封讯息的接收对象显而易见。
莱山德告诉他收件人的身份。瓦因斯在羊皮纸卷外草草画下相应的符号,然后颤颤巍巍地起身。他蹒跚走到一个鸟笼旁,打开笼门,取出一只小鸟,那红蓝双色的羽翼在钟楼照明球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小鸟平静地栖在瓦因斯指上,漆黑的小眼睛在莱山德与星语者之间来回转动,没有飞走的意图。
“我们都有自己的技艺,”瓦因斯说,“办法各不相同。有些人雕刻,有些人绘画。甚至有人创作音乐。但最终我们殊途同归。无论我们创造什么,我们都必须进行毁灭。”
星语者用一根猩红的丝带将卷起的讯息绑在小鸟腿上。“去吧,去吧。”他轻声说,小鸟从他指上飞起,跃向挂在椽子上的大钟。
“正是毁灭带来的心灵创伤,”瓦因斯说,“助它在亚空间中成型。目睹我们的造物毁灭,这让我们集中精神,做我们必须做的事。”
细如针线的激光网闪闪亮起,在大钟之间交织成一张流网5。小鸟飞过网格,在一团火焰中灰飞烟灭。
瓦因斯闭上眼睛。他眼周的刺绣开始发亮,下方空洞的眼窝闷燃起来。蓝白能量在瓦因斯的头颅周围闪动,通过他的手指传导至钟楼地板。
尽管莱山德不会运用灵能,但他能感受到现实的结构正在发生变化,就像一处皱纹被拉平,或是银河在某条遥不可及的断层线上产生了移动。
瓦因斯咳嗽一声,双肩垂下。烟雾在他身上缭绕。
“完成了。”他说。
“对方收信了吗?”莱山德问。
“无从分辨。”瓦因斯回答,“我认为,鉴于收件人的身份,恐怕期望得到确认是徒劳的。”
“那么就完了。”莱山德说道。
“我明白。”
“不,”莱山德说,“也许你不明白。”
瓦因斯叹了口气,坐回写字台边。“我为你送出的东西……有毒。它包含的信息很危险。”
“尤其是对我们的敌人。”莱山德说,“我毫不怀疑,沈图手中有能力从别人脑海中扯出记忆,哪怕是星语者的。我们不会是第一支被这个破口毁灭的帝国部队。”
“有些星语者的心智分隔出了多块区域。”瓦因斯说,“危险的知识可以得到隔离与焚毁,记忆可以被彻底清除。但我不行。”
“既然如此,你知道该怎么做。”
“当然。”瓦因斯拉下长袍的兜帽,露出一颗剃光的头颅,上面交错着灼烧的伤痕。
莱山德将风暴爆弹枪对准瓦因斯的后脑。射击模式选择器调到了单发模式——即便如此,火力也十足过剩。
“如果有的选,”他说,“我不会这样做。”
“我一直都知道,会有这么个结局。”瓦因斯回答,声音毫无颤抖。“我们中的一些人可以看到……一些回响,关于可能的未来。在指派到这座星堡前,我就多次见过这个地方。我知道这是我的死地。不论我们的职责表现为什么形式,我们都必须欣然接受,不是吗?我们知道必将完成之事,而我们必须为此心存感激。”
莱山德没有回答。风暴爆弹枪的枪响在钟楼里回荡,敲响了头顶的大钟。瓦因斯的无头身躯向前倾倒,星语者的头颅已在爆弹的爆炸中汽化。
莱山德放下枪。他让尸体留在原地,走下楼梯,与他的帝国之拳战友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