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去了钢铁勇士布设在此的战利品,仪式大厅就成了可堪一用的角斗坑。缴获的旌旗与挂毯被移开,显露出两处庞大的门道;祭石上散落着零星的弹壳与斑斑点点的血痕,准备迎接战斗。
一扇门隆隆地敞开。门后的圈禁栏被第一个战斗者蠢蠢欲动的盘曲血肉塞得满满当当,那是一条蛇形怪物,由数十个首尾相接的躯干组成。它那百条肢体融合自被处决异形生物的钳螯尖爪。大蛇扬起头颅,一只只抓握着的手在它鳄鱼般的巨口周围悬垂,而百条肢体亦在地面擦出火花。大蛇在厅中狂舞,一举一动都揭示着又一种人类与异形融合成这单一恐怖生物的方式。零零散散地,一些面孔保留了下来,而且它们还活着,还有意识、充满恐惧,还在痛苦下面目扭曲。在大蛇的尾部,融合的人类与异形头颅固定着一根尾刺,面皮半剥的颅骨和涎水流淌的下颚无声地尖叫。
第二扇门打开。出现的生物体型庞大,形似猿猴,巨型肩膀连着棍棒似的手臂,撕裂的皮肤在地面上拖出一串血迹。裸露在外的肌肉包裹着它融合的骨架,刻在骨骼上的符文在这头生物的愤怒下泛起光芒。它的脊椎和两颗头颅上垂直的嘴巴里嘶嘶地喷出蒸汽,缭绕着深陷在畸形肉块里的血红小眼睛。
大蛇在新来者对面的墙壁周围蜿蜒缠绕,发出嘶嘶和喷吐的动静,对敌手作出反应。野兽咆哮起来,它的双重声音混合成不和谐的滚滚噪声,然后猛地挥拳砸地。大蛇作出一副畏缩的模样,野兽向前迈了一步,大蛇随后绷紧肌肉,发动攻击。
对于这样的体型而言,这头野兽快得惊人。它一拳挥起,掐住大蛇的喉咙,将它按在地上,而大蛇的身躯则疯狂地扭动着。野兽举起另一只拳头,一下又一下,猛砸大蛇头顶。骨头嘎吱作响,血肉飞溅至大厅的墙壁。
但野兽并未留意大蛇的尾刺。那根细长的弯骨曲起,越过野兽的肩膀,尖端嘶嘶地冒着腐蚀性的毒液,嵌在周围的人类与异形头颅随着下方肌肉的紧绷而扭曲。
野兽再次将大蛇摔向地面。它张开双口,企图咬住大蛇的头部,血淋淋的唾液从利齿的牙缝间流出,顺着嘴唇和喉咙淌成一线。
尾刺扎进野兽肩膀的血肉。大蛇身体下侧的毒囊将毒液尽数注入野兽的躯干,后者发出双重的嚎叫。野兽背上的血肉与皮肤都起了泡,青绿的脓肿纷纷鼓起、爆裂开来。野兽抓着自己的肩膀,腐烂的肉块一把一把地脱落,暴露出下方的骨骼和内脏。大蛇虽受了伤,但还活着,它滑向房间的后方,观察着野兽盲目地踉踉跄跄。毒液已经侵入了它的面孔,两张脸正在枯败,尖牙从嘴里掉落,伴着鲜血与肌肉的雨点砸在地板上。
野兽撞向墙壁,贴着墙滑了下来。随着肺部遭到侵蚀,它的声音愈发微弱。它的上半身成了一团半液态的东西,只有骨骼尚且完好,而骨架之间的一切都淌走了。最终,它静了下来,一对沾满血污的颅骨无意识地耷拉着,血液顺着大厅地板上的排水沟流走。
一扇扇门敞开,船员们进入房间。大多数铁之恶意号的船员都是变种人,他们的畸形让他们在帝国中备受辱骂和压迫,有一个侍奉帝国众敌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便急忙云集响应。他们畸形的肢体携带着赶牲口的尖棒和一捆捆绳索,向盘绕在角落里的受伤大蛇靠近。他们猛刺它,把它赶回它出场的那扇门,大蛇碎了一半的头在它们之间摇摆,盘曲的身体收紧,准备再次发动攻击。
变种人用船员那种简短的、咆哮的语言互相呼喊,赶着大蛇向后退。大蛇抢过一个变种人用来驱赶的长矛,一口咬碎,尾巴一抽,将另一个变种人扫倒。但船员们依然一米一米地将它逼入门道,其中一个船员拉动了一根操纵杆,把它背后的门重重关上。
“离开这里。”一声发自大厅内音阵扬声器的命令响起。变种人在那人工的声音下畏畏缩缩,急忙一路拖着受伤的同僚走出大厅。
战争铁匠沈图走了进来,取代了他们的位置。最后一名船员离开,门在他身后关上,他走向死去的野兽,检查它被毁坏的尸体。他跪下,放大镜片在眼前展开,显示出这头野兽奇异生理的细节。由于它的大部分血肉已经液化,从骨架上可以清楚地看出,为了构成这只怪物,有多少生物被融合在了一起。
“你得到了你的祭品,”沈图说道,尽管那头野兽显然听不见。“由一百个牺牲者成就,由一百个牺牲者征服。曾经,他们死于我们祭司的刀锋;再一次,他们死于暴力。这就是写定的内容。这就是你所要的。”
“为了显形,”一个回答从大厅祭石附近某处传来,那是一声高亢刺耳的嘶声。“仅此而已。”
“那就如约显形。”沈图说。
祭石周围的血液与暗影向空中涌动,宛如正充盈起一只无形的器皿。它们形成了一个纤细的、近似于人形的轮廓,头颅低垂在肩膀之间,长着一副长长的马脸。它比人类高些,尚未完全成型时,周围的阴影就好似一套斗篷或合拢的翅膀,鲜血的纤弱构造被附着其上的黑暗笼罩。
在它后方,还有几个身影以同样的方式逐渐成形,这些身影似乎只是在现实表面勾勒的草图,用血液在空气画布上划刻的抽象恶魔。
沈图取下挂在盔甲腰间的卷轴盒。他打开它,展开里面那张蜥蜴皮一样的皮革长卷。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与符号,末尾印着钢铁勇士军团钢盔徽章的黑色蜡封。
恶魔的首领向前掠来,它的四肢似乎连接得很随意。它垂下头,仔细阅读着兽皮上的文字。它的头现在已经成型了三只蓝火莹莹的眼睛。
“契约正如所订,”恶魔说,“各方皆受束缚。”
“那么你们必须交易。”沈图说,“我们的协议条款规定,你们必须就我们所要求的服务签署协议。”
“而你们必须给我们想要之物,”恶魔说,“崖上舞者不会为任何人无偿行事。”
沈图皱了皱眉。“总是如此,”他说,“虽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虽然亚空间的荣耀依赖于我们的劳作,但亚空间的子裔仍必须收取报酬。”
“白纸黑字,”舞者说,“其必如是。”
沈图打开了盔甲胸口的小型暗格。里面是一个小玻璃瓶,装着红色的液体。“来自佩图拉博,”他说,“洒落在伊斯特万的战场上。就在我们的枪炮屠戮尸神的走狗时,它得到了收集。在他们火葬堆的烟雾中,它得到了调味。”
“血,”舞者说,“原体之血。”
它手指渐长,试图抓住小瓶。沈图迅速把瓶子从恶魔手边收回。“我有一个非常明确的任务,”他说,“而这就是报酬。”
“把它交给我们,”舞者回答,“它必完成。”
“任务完成,给予报酬,”沈图反驳,“这也是写定的。”
舞者挫败地呸了一口。“为佩图拉博之血液,为亚空间先知之生命原料,我们会让你如愿。但倘若契约遭到违背,写定之物遭到抹除,亚空间之复仇必将可怖!十个千年,至高天再无你的盟友,战争铁匠沈图。在亚空间,你的灵魂所及之处,蜂拥者唯你之众敌,众神皆会有知!”
“这笔交易言出必行,”沈图说道,“违约不是我们的作风。这份代价很高昂,付出它让我们心痛,但它为我们换来的胜利是值得的,而且它必将支付。”
舞者转向它的同伴。在现实之外,更多形影微微闪烁,那是一整个亚空间掠食者部族。它们无声的对话持续了片刻,舞者转回身面对沈图。
“钢铁勇士所求为何?”
沈图将盛着原体血液的小瓶锁回盔甲的暗格。“杀死莱山德。”他回答。
事情总是这样,发现尸体便是出问题的苗头。
三具尸体,都是工程师,在星堡的一个主推进器阵列附近被发现。该阵列用于让坚韧意志号在绕恒星轨道上保持稳定,是在机魂遇袭中受损的众多系统之一,这些工程师们正试图让它恢复正常运转。他们穿着灰色的衣袍,佩戴着半齿轮的符号,表明他们是机械修会贤者们培训的外行人,每具尸体都被掏空了,就像是被饥饿的手指撕开,扯出了里面的肉。
此刻,莱山德跪在营房地板的尸体旁,这些尸体是被带到这里的。它们看起来面目凄惨,歪歪斜斜、松松垮垮,仿佛是漏了气。里加尔托和他小队的几个战斗兄弟站在他身后,还有一群发现尸体的船员。里加尔托受伤的手被绑住,上面血迹斑斑。
“还有其他迹象吗?”莱山德问,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些尸体。
“有些印子,”一名船员说,那是一名体态敦实、身上沾满机械润滑油的女人。“地板和天花板上都有。是血印子。”
“脚印?”
“我说不清。”
莱山德站起身。“染了血?”
“是的。”
他指着尸体。“他们的血?”
“我说不清。”
“他们被吃掉了,”另一名船员说。这个人身材瘦长,皮肤状况糟糕,嘴巴和鼻子周围长着深深的皮疹,那里通常是戴循环呼吸面具的位置。“管道蜘蛛。我们在‘刽子手之月’上遭遇过它们的侵扰。它们会进到引擎里繁殖,然后就会像这样把你啃光光。”
“这是恶魔干的。”莱山德说。
“你确定吗?”里加尔托说。
“我少有比这更确定的时候了。这些灵魂是它们的入口。只要有足够的意志,足够的力量,即便非灵能者的心智亦可成为恶魔出入的门户。我们在墓地里让沈图吃了亏,我的兄弟们。让亚空间子裔代他们当面动手,那不是钢铁勇士的作风。我们正在逼迫他们采取行动。”
“那么,我们就尽可能地振奋起来吧,连长,”里加尔托说,“但这没有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些东西正在我们的星堡里四处游走。”
“离开这里。”莱山德说道。船员们习惯了听从帝国之拳的命令,他们低下头离开营房,留下了与尸体为伴的星际战士们。
“还有你,里加尔托。”莱山德补充。
“连长?如果我们要追捕它们,我们就必须团结一致。我们可以分区清扫,逼迫它们向——”
“离开,”莱山德说,“这场仗不该打,因为敌人不是士兵。不是这个恶魔。它是个刺客。在它能对目标动手前,它不会为人所知。我们可以在它藏身的某片阴影外守株待兔,但只有我们最终放松警惕时,它才会发动袭击。”
“那它是来这里杀你的,”里加尔托说,“你要自己当诱饵?”
“诱饵在猎杀中没有发言权,”莱山德回答,“我会的。我的命令让我们活到了现在。继续遵循它们,里加尔托。让你的兄弟们做好准备,因为一旦他的恶魔成败已定,沈图就会立即出手。去吧。”
“遵命,连长,”里加尔托低头说,“祝你好运。”
“多恩曾道,没有所谓的好运,”莱山德回应,“也许存在宿命,但不存在好运。履行你的职责吧,士官。”
“是,连长。”
里加尔托敬了个礼,转身带着队员离开营房。莱山德再次转过身,地板上凄惨的尸首映入眼帘。
“若如你所称,你能听见一切,”他静静地说,“那么听着。我是你得令要杀的受害者,但你在这座星堡里不会找到被害人。如果你能感受到任何如悔恨一般的人类情感,那你就会为迫使你来寻找我的约束而感到悔恨。我是一名帝国之拳,罗格·多恩之子,我心无恐惧。可我知道什么是恐惧,因为我的职责便是将恐惧施加给你这般的生物。”
莱山德能听见它们的声音,它们的肢体在营房周围走廊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咔哒作响,就像许多蜘蛛在网中爬行。他头也不回,离开营房和尸首,向星堡的药剂室前进。
崖上舞者根本无从感知现实。它们的一部分存在于亚空间之中,感官竭力想要穿透帷幕,抵达现实宇宙。它们所见的乃是亚空间中的倒影,是现实结构的情感回声。其视野中坚韧意志号的走廊与机库,皆残留着旧日情感的阴影。星堡的每一寸区域都笼着一层纤薄的恐惧,这是未经强化的船员在战时所承受的恐惧。痛苦如血迹四散,洒落在旧有的战斗创痕周围,汇聚在分诊站周围和通往药剂室的道路上,形成光亮的污渍。
在帝国之拳最常出现的指挥区周围,傲慢和钢铁般的责任感洋溢焕发,分队在怒火中浮现,夹杂着许多星际战士暗藏心底、少有承认的战斗欲望。在气闸区,这片传统中死者将要踏上此生最后一程的出发地,则浸满了悲伤与悔恨。星堡建筑隐秘之处,那微量的幸福乃至纤芥毫末的狂喜,都淹没在战争的严酷情感中,这渍痕历久弥新,伴着舞者们的穿梭,勾勒出条条走廊和隔舱。
它们追随痛苦。它们品得莱山德和他身后那道残酷责任感的尾迹,如一根金属丝线蜿蜒贯穿星堡,与通往药剂室的道路中愈发浓重的痛苦与绝望交织。
舞者中没有领舞。推动它们的是流经其身的亚空间涌流,而那一刻,涌流要它们杀戮。莱山德的滋味它们早已熟悉,没有什么调味品能比痛苦、愤怒,还有死到临头时那可怕的必死无疑之感更为美味了。它们杀戮过,但它们篡夺的那些身躯之死却稀薄而寡淡。与莱山德之死的盛宴相比,这些死亡味同嚼蜡。亚空间让它们饥肠辘辘,它们急着要填饱肚肠。
技术军士赫斯提昂已然清醒。莱山德匆匆闯入房间时,他睁开了眼睛。自动外科机器正缝合他的胸部皮肤,它因为这个动作往后缩回,细长的手臂纷纷收起,远离裸露的肌肉。他看起来依旧虚弱得惊人,肌肉组织焦黑萎缩,似乎再也无法充实起床边堆放的盔甲。莱山德走近,他尽力坐起。
“连长!”他嗓音嘶哑。“我听说了战斗的事。护理员们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敌人逼近,而你已经把他们击退了。是这样吗?”
“到目前为止,”莱山德回答。“战斗还未结束。请原谅我,兄弟,我把它带来了。”
药剂室变得昏暗。蜘蛛般的阴影在天花板的发光球上游走。一些身影若隐若现,肌肉扭曲而血红,笼罩在黑暗中,在墙壁间穿梭。莱山德靠在赫斯提昂床边,举起多恩之拳防御,同时立起盾牌,在逐渐汇聚的阴影下护住赫斯提昂。
虚实不定的手指挥来,凝成实体掠过莱山德的盾牌。更多东西从亚空间探出,缠住莱山德的四肢,试图将他拽起。莱山德猛挥持盾的手臂,将一道阴影打向远处的墙壁,它的身躯撞进墙壁,继而滚到地面,就像一团蛛腿。莱山德举起锤子,锤头砸向第二个在他面前显形的恶魔——恶魔向后一闪,消失在墙壁中,锤子差之毫厘。
“我或许倒下了,但我仍是一名阿斯塔特,”赫斯提昂挣扎着坐起身说,“莱山德,把我的枪给我。还有我的剑。”
“你会战斗的,兄弟,这一点你可以放心,”莱山德绕着圈走动,注视着周身半明半昧间潜行的恶魔,“但我对你的要求,必然比我对任何帝国之拳要求过的更多。”
“那就要吧,连长。就算我只剩一滴血,我也要在战斗中流干。”
“赫斯提昂,这一次,不要这么不假思索。因为我要你死。”
赫斯提昂强迫自己坐直,把腿摆到床边,尚未完全愈合的皮肤撕裂开来,让他龇牙咧嘴。他从上方的自动外科机器手里夺过一把手术刀,像抓着匕首一样握在手中。“我不明白,连长。”他声音紧绷。
“你的死亡,赫斯提昂。我无权向你提出这一要求,但我必须请你无偿地作出给予。”
“反正我也会死在这里,连长。药剂室的沉思者已经做出预测了。我的五脏六腑伤得太重了。很快我就会昏迷不醒,届时死亡将迅速来临。”
又一个恶魔猛扑过来,直奔赫斯提昂。莱山德拦路迎上,盾牌挡住冲锋。他被迫后退一步,接着向恶魔挥动多恩之拳,将它打成片片断肢残臂和破碎的阴影。
“退后!”莱山德大吼,“我会将你们从此地驱逐,正如多恩将恶魔逐出泰拉!回亚空间去,在你们诸神的愤怒下燃烧!今天你们打不倒莱山德!”
“我曾告诉自己,如果以战士之身阵亡,死亡就不是一场耻辱。”赫斯提昂说,横刀在前,不过他的手却在颤抖,因为他的大部分肌肉都灼烧殆尽,力气也不复往昔。
“这不是一场战士的死,”莱山德说,“而是场可悲的死亡。你会将其托付给我吗,兄弟?我请求你,不是作为一名指挥官,而是作为一个朋友。你接受吗?”
赫斯提昂的目光从莱山德转向那些恶魔。它们聚得愈发密集,就好像药剂室正在消失,被恶魔血肉构成的地狱所取代。
“你从长恶星回来的时候,”技术军士说,“有人说你不该再回到我们中间。风险太大了,因为你带回了一些……东西。因为你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已经腐化了。”
“你在说什么,赫斯提昂?”莱山德质问。
赫斯提昂声音颤抖着,挤出这些话。“你问我是否信任你,可以把我的死亡托付给你,兄弟。我的回答是我……我不知道。”
墙壁凹陷,恶魔们裂墙而至,现实像皮肤般被撕裂。崖上舞者咆哮着,如同一阵以恶魔血肉组成的龙卷风,围着莱山德和赫斯提昂打转,肢体猛烈地冲着两名帝国之拳抽来。莱山德用盾牌和多恩之拳的锤柄挡下袭来的攻击,尽力保护着赫斯提昂。一根多节的肉茎抽打着,从中探出一只利爪,被赫斯提昂持刀挡开,他的刀刃割开了那虚幻的肌肉,但其他利爪却抓住了他,在他尚未愈合的皮肤上撕裂出新的伤口。赫斯提昂从床上栽落,单膝跪地,喉侧一道血红的伤口将脊椎和肌腱暴露在外。
赫斯提昂咳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他用空着的手抓住一只舞者,将其从漩涡中扯出,一刀刺向那张变化不定的面孔,刀刃穿透了它本该是头颅的位置,那些面部特征在刀锋周围旋动。舞者的肢体分裂又重组,在赫斯提昂身下蠕动,将他牢牢钳住。莱山德飞起一脚,巨大的装甲靴踢碎了恶魔的躯体,留在赫斯提昂身上的残骸则被他一锤扫落。
舞者们密密麻麻地逼近。赫斯提昂一下被十几只肢体抓住,双脚离地,拖进恶魔堆里。莱山德大喊着,试图将技术军士拉回来,舞者们也没有放过他,在他陶钢装甲和盾牌上划出深深的裂口,抓向他的脸庞和眼睛。
“黑日升起时,我就在那里!”
莱山德的声音穿透了恶魔利爪的嘶声。
“在那血红的沙地上,我将他击垮!”莱山德继续道,“我将他的头颅抛进氨之海!我站在你们面前,将你们击败!我是长恶星的鎏金之怒!”
崖上舞者在现实宇宙中的第一次现身,是在长恶星那伤痕累累的大地上,被成千上万在恐惧与痛苦中疾呼的声音自无形与混乱中拽出。长恶星是帝国发现、征服继而遗忘的千万世界之一,它被亚空间的力量攫取后,再未遭到遗忘。在长恶星的燧石山脉和氨之海洋中,奴隶的双手及混沌冠军的巫术铸造出死亡的坑洞与巢穴。每一种不同的折磨或处决形式都有其专用的坑洞。艺术家们向变化之神祈求将他们带到长恶星,这样他们就可以创造出任何正常世界都不会允许的奇迹。恶魔在死亡坑洞间嬉戏,其中就有那些从亚空间原料中凝结而成,伴着百万生灵化作飞灰欣然而至的崖上舞者。
帝国航道上的教徒让客轮与朝圣巨船改变航线,前往长恶星周边的一片荒芜死寂。活体货物被倾倒至死亡的坑洞中,而崖上舞者在恶魔与疯子之间寻得一席之地,欢迎着这些人来到他们最新也是最后的家——要么是熔岩房间,要么是寄生虫巢,那些挂有剥下皮肤的无尽钢铁隧道,还有酸液的涌泉和满是剃刀的密牢。
是的,钢铁勇士看到一处崇拜与痛苦之地,但此处亦是低效与浪费之地。钢铁勇士军团的星际战士们降落在这里,将这群恶魔转化为军队,将死亡坑洞转化为工厂。恶魔学者们经召唤或创造而来,记下每一次献给亚空间的死亡,和每一种在疯狂中发现的折磨方式。
接着,在奸奇众使庆祝的歌声中,一条飞船自亚空间抵达。据说,每一只恶魔都停止了血腥的工作,望着这艘飞船从长恶星撕裂的天空中降落。从那起泡的船体与年久失修的状况,可以看出它已在亚空间中迷失了许多年,但没有人会错认它上面所绘的帝国之拳纹章。这就是英勇之盾号,被认为毁在了几十年前的亚空间崩溃中,又被以太吐出,作为赠予长恶星恶魔的一份礼物。钢铁勇士们集结出一队看守将乘客驱赶下船,即便是现在,这些人的骄傲与致命也毋庸置疑——因为他们是帝国之拳。他们之中的一号人物就像一头困在金甲中的野兽,这名星际战士连长只需一个眼神,就让所有看见他的人明白,待他挣脱束缚,他将会对他们做出什么。
所有帝国之拳都被丢进坑洞之中,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他们撑了好一段时间,而自封作外科医生的恶魔并未浪费星际战士生理机能带来的独特机会。钢铁勇士们对那名连长抱有特别的关注,因为他们知道他会是撑得最久的那个。他们失望地发现他很快步了战斗兄弟们的后尘。那些恶魔热情高涨,施以千百种死亡的花样,以至于无从分辨致命的究竟是哪一种方法。
钢铁勇士与施虐的恶魔们争论起来。崖上舞者也在其中,它们刚刚诞生,就已经开始憎恨钢铁勇士们的束缚——他们可以强迫它们听令,或从现实宇宙中消失。他们否认自己浪费了帝国之拳的性命,因为他的灵魂正被亚空间的恶魔同类大卸八块,况且事实上,铺张浪费的是钢铁勇士,毕竟他们让亚空间的杀戮延后太久了。
拔枪在手,尖牙毕露,钢铁勇士与恶魔准备好将彼此的死亡献给亚空间;接着,有人发现帝国之拳连长的尸体不见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仅留下了零星的记忆。少许的详细信息在墙面上留下刻痕,就在亚空间内刻下过无数战斗细节的堡垒城垛的庞然铅块上。其他的记忆则在多年后浮现于通灵仪式和恶魔缠身的梦魇中。那名帝国之拳成为了长恶星的鎏金之怒,恶魔谈论他,就像人类谈论恶魔。他带领着那些能走能战、打破镣铐之人,屠戮了每一只挡在他面前的恶魔,在死亡坑洞中杀出一条血路,抵达长恶星的地表。
不知何故,一条信息传到帝国之拳耳中。一支派往长恶星的军队找到了他们的战斗兄弟,那时他正在化学海洋的边缘抵御恐怖之物的大潮。崖上舞者就在那里与他作战,而他从它们中间撕碎了曾是它们基本人格的那一个——那是最接近领袖的存在。
帝国之拳扯下恶魔的头颅扔进海中。长恶星的太阳变得漆黑,这场日蚀就如在邀战之下阖目。星际战士高声呼喊,他是达纳斯·莱山德,没有恶魔能将他杀死。那监视过他受囚的钢铁勇士,但凡背上还有一根脊梁,就该在此与他一决生死,因为无人在囚禁过一名帝国之拳后还能活下来。
帝国之拳们登陆,并趁着恶魔增援尚未抵达,带着他们的兄弟返回战团。莱山德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咒骂着钢铁勇士。恶魔是仇恨与邪恶的化身,但钢铁勇士是选择化作如今模样的人类。莱山德永远不会原谅他们,不是为了他们对他的所作所为,而是因为他们对他们自己做了什么。若有生之年不曾见证他们一一殒命,他就算辜负了自己对人类的职责。
舞者在莱山德身周盘旋。它们伏在天花板和地面上,不断变幻的阴影纱幕如风中飘扬的旗帜,遮盖着它们身上疙疙瘩瘩的肌肉。
“我杀了你们中的一个,”莱山德说,“我将它击倒。诸圣修会的审判官们追寻着疯子和先知的研究,在其中找到了束缚崖上舞者的律法。我知道,当我的手染上你们的鲜血,你们便为我所束缚。你们必须服从命令,只需一次,但彻底顺服。难道不是这样吗?不正是这样写定了吗?”
“正是如此,”嘶嘶的回答响起,“纸是格拉文德兰九头蛇的皮,墨是摩尔格德伦的泪,正是这样写定了的。这是以亚空间原料织就我们的契约。这是奸奇的意志所赋予的形式。”
“那么,我可以给你们一道命令。”
“不可是毁灭!”成千上万的声音交织成一股噪音的洪流,这回答就仿佛所有的崖上舞者都一齐发声,但又共用着同一个喉咙。“不可是存在的终结!这是写定了的!”
莱山德转过身,低头看着赫斯提昂。技术军士沉重地喘息着,熔合的肋骨在半凝固的肌肉下起伏时清晰可见。他没有回头,而是紧盯着面前围成一堵墙的恶魔。莱山德将目光从技术军士身上移开,开口道。
“接管帝国之拳技术军士赫斯提昂的身体,”他说,“我要你们被缚在他的身体中。我要他的形体化作你们的囚笼。这便是长恶星的鎏金之怒的意志,而你们必须服从。正如那写定了的。”
恶魔尖叫。它们反抗。它们咆哮着抓挠现实。但它们被命运所缚——这力量在亚空间中的恒定与无情,与现实宇宙中的重力如出一辙。它们的形体拉伸变形,被命运的大手拉向赫斯提昂。
赫斯提昂被困在痛苦的光牢中,身体与崖上舞者的形态交织融合,已经难以分辨他是否知道自己身上正发生什么。它们纠缠的肢体在他的皮肉中荡漾,它们发光的眼睛从他身体里凸出,他的面容随着它们的脸孔而扭曲。
赫斯提昂的身体再次紧缩,崖上舞者被迫挤进他的形体内。他在药剂室的地板上翻滚,关节爆裂开来,身体没了应有的模样。崖上舞者那一张张眼睛通红、五官如模糊褶痕的面孔在他皮肤下变化。赫斯提昂的脸部像他身体其他部分一样扭曲,他嘴巴张开,眼睛紧闭,鼻腔和眼睛中渗出鲜血。
“现在你们有了一具身体,一具真实的人类之躯,” 莱山德说道,将多恩之拳举过头顶。“现在,你们可以被杀死了。”
崖上舞者尖叫着抗拒,但鎏金之怒的意志束缚着这些手下败将,无法逃脱的命运束缚将它们拘束在赫斯提昂体内,正如那写定了的。赫斯提昂也在它们之中,也许他那撕裂的喉咙发出的尖叫里,有一些就是他自己的。但他自身的尖叫被他发出的非人声音所淹没,混杂在那狂风般直接自亚空间呼啸而来的嚎叫里。
莱山德大喊着将多恩之拳砸了下去。崖上舞者控制着赫斯提昂的身体,试图起身与他对抗,但赫斯提昂的身体已经破碎不堪,而莱山德动作太快。战锤的锤头狠狠锤在赫斯提昂的胸膛上,将他撞向药剂室的墙壁。他的肋骨断裂支离,技术军士血洒墙面。崖上舞者的断肢从他崩裂的身体中伸出,虚弱地向莱山德挥动着,仿佛在试图抵挡。
莱山德的第二击将赫斯提昂的头颅从肩上砸下。他的身体倒向一侧,恶魔的嚎叫被可怕的高亢尖叫和胡言乱语取代,那是它们濒死的喉音。赫斯提昂的鲜血在地上汇成血泊,崖上舞者们离体而散,重新化为亚空间的无形之物。
似乎过了很久,这里才恢复寂静。空气中回荡着渐渐消退的喧嚣,仿佛药剂室不愿放开它所见证的战斗。回响一分一秒地消散,直到只剩下赫斯提昂的鲜血从天花板和自动外科手术床上滴落的滴答声。
莱山德跪在技术军士的尸体旁。赫斯提昂的身体已经成了一堆残骸,除了腰部以下尚且完好,他的躯干已经开裂,头颅则荡然无存。
“我很……” 莱山德说,剩下的半句话卡在嗓子眼里。
我很抱歉,兄弟。这句话再没有人能听到了。
他打开音阵链路。“里加尔托,梅南德。这里是莱山德。恶魔已被放逐,但技术军士赫斯提昂已死。前往药剂室,为他荣耀的护卫致敬。虽然这是战时,但我们仍将为他举行应有的仪式。”
确认的符文闪烁着。莱山德站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他身上洒满了赫斯提昂的鲜血,为了封住战斗中的伤口,星际战士凝血极快,故而这些血液已经开始凝结成锈红的晶体。
莱山德将多恩之拳靠在墙上,从附近的床上拉过床单,开始擦拭盔甲上的赫斯提昂的血迹。
从灵族海盗领主的绫罗锦缎到帝国卫队兵团弹痕累累的军旗,铁之恶意号的集结甲板上悬挂着许多掠来的旗帜。从银河系最坚固的堡垒中,或者从那些敢于围攻他们自己堡垒的敌人的尸首间,钢铁勇士的攻城大师们夺来了这些旗帜。
沈图抬头看着它们,他知道这些旗帜中将新添一面从坚韧意志号走廊中扯下的军旗。这不是一则誓言,也不是一种野心。它只是一个简单的事实。亚空间诸神已经作出了此番决定,而命运会料理剩下的事务。命运,以及钢铁勇士的枪炮。
沈图转向聚集在集结甲板上的钢铁勇士们。在头顶血色光芒的照耀下,他们的钢铁战甲闪烁着阴冷的光,头盔面甲下目镜发出的光芒点缀其中。超过五十名钢铁勇士列队站立,整个战帮都效忠于战争铁匠沈图。四支星际战士小队,连同巫会尚存的泯灭者与附魔颂使团。锻造牧师寇图斯——亚空间的宠儿,黑暗诸神的祭司。钢之看守者穆尔——沈图的武器匠。以及沈图自己的老兵。即便在爱奥尼斯之墓有所减员,钢铁勇士的数量仍至少是帝国之拳的三倍。
他们每个人都心如钢铁,正如他们身披铁甲。每个人都走在沈图快要抵达尽头的道路上——从人类转变为机器,从脆弱的血肉之躯转变为形如原体佩图拉博的武器。钢铁勇士的锻炉以帝国机械教早已遗忘的科技创造植入体,沈图麾下每个战帮成员身上都有着不知疲倦的钢铁心脏或仿生肢体,以及装载着战斗程序或非人感官的颅骨植入物。
“命运看见了时机,”沈图说,“为我们带来了一场考验。一只迷盒正悬浮在我们面前的虚空中,等待我们破解。盒中的宝物是帝国之拳连长莱山德的头颅。恶魔没能将机魂从那盒子的壳中剥离。我们试过以手术式的突击来撬开它的锁,我们试过绕开它的防御,直接袭击那件宝物。” 沈图将拳头砸进自己覆盖着手甲的掌心。“只剩下一种战术,那就是将它砸碎!”
钢铁勇士们举起左拳。“钢铁其内!”他们大喊,“钢铁其外!”
“马利科斯兄弟!” 沈图下令,“你们小队的任务是占领西部的光矛炮塔。机魂受到的进攻导致它处于休眠状态,它对我们的恐惧爪门户大开。韦林兄弟,你与钢之看守者穆尔一起去脊部。特克托斯兄弟、斯卡斯特兄弟,和我一起去占领剩下的西部防线支脊。”
集结甲板的船体边缘被巨大的吊架占据,吊架上载着十余个恐惧爪攻击舱。蒸汽嘶嘶喷出,警示灯闪烁着,气动臂将舱体降至登船位置。变种人船员们爬过机械,紧固阀门并操作控制装置,而钢铁勇士们则以整齐划一的队列排成行,准备登舱。
沈图的心灵早已沦为混沌信徒的沸腾质料,但残存的人类情感仍有浮光掠影之刻,那许是他几世之前尚为人时的回声。他心怀愤怒。他感到屈辱。帝国之拳拿下了他——莱山德凭借一种本应属于钢铁勇士的狡诈战胜了他。莱山德的死将烧尽那一切。沈图人性的一面将再次受到压制,深埋在钢铁勇士的钢铁之下,再过万年亦不复还。
他必须把整个战帮送上坚韧意志号。唯有如此,他才能确保莱山德的诡计挡不住他们的进攻。他曾保留兵力,试探帝国之拳的防线,意在不必冒力量耗竭的风险便夺下星堡,取走莱山德的头颅。但现在,冒这种险是值得的。为了压制那脆弱的人性,压制他最后尚未由钢铁取代的一部分,这都是值得的。
钢铁勇士们登上突击舱。士官们向自己所领导的钢铁勇士进行祷告。船员们在他们身后合上恐惧爪,用守护印记封闭登舱门,这些印记会呼召亚空间的力量,将他们带到敌人面前。
沈图的老兵们与他一同排在最后一架恐惧爪旁边。“我要把莱山德的头颅扔进亚空间,” 他对他们说,“谁杀了他无关紧要。一切荣耀尽归吾等。但我将站上那门槛,将他的首级献与诸神。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一份祭品,” 库凡兄弟说,“肯定能换来升魔了。”
“若果真如此,” 沈图说,“我将张开恶魔的双翼,将阴影笼罩在帝国之上。没有任何帝国之拳能逃过我的怒火。接着,是所有的星际战士。继而是所有人类。一切将由此而始;以莱山德之死,以升魔之恩赐,一切将有始无终。”
沈图的小队爬入了恐惧爪。舱门拉起,重力束缚装置将他们固定,仅剩的光源是闪烁的状态显示屏,它告诉沈图恐惧爪已经准备就绪。
“钢铁其内!” 沈图下令,“钢铁其外!去战斗吧,兄弟们!发射!”
“他曾是一名星际战士,” 莱山德垂首说道,“他曾是多恩之子,是帝国的守护者,是黑暗中的一线金光。但最重要的是,他曾是我们的兄弟。”
列队在气闸走廊中的,包括里加尔托小队的七名幸存成员、侦察兵士官梅南德和他剩下的两名侦察兵,以及莱山德的一连指挥小队。在他们面前,由悬吊装置凌空托起的,便是技术军士赫斯提昂的棺材。那是个功能性的盒子,用于从药剂部转运尸体——按照战团的规定,一名星际战士理应享有更好的待遇,但如今战事紧迫,已无暇为赫斯提昂筹备一场完整的葬礼。作为指挥官,莱山德有责任致辞悼念,这项责任他已履行过许多次。圆形的气闸门已准备好接收棺材,将其渡入虚空,这是为在航天器或太空站中死去的人所做的传统送别。赫斯提昂的基因种子已由星堡的药剂师尽力地从残存的头颈中提取而出,技术军士此生要走的只剩最后一程。
“胜利,” 莱山德说道,“即是牺牲。罗格·多恩教给了我们这一点,这是他从至高帝皇身上习得的;为了击败大逆荷鲁斯,帝皇心甘情愿地牺牲了他的一切。终有一天,这份牺牲将由我们献上,正如我们的战斗兄弟赫斯提昂;而在他之后献出与他同等的牺牲,正是我们能赠予他的最大荣耀。向着多恩的方向前进吧,兄弟,站在帝皇身旁,愿你与祂并肩长战不休。”
“愿你长战不休。” 集结的帝国之拳回应道。他们也垂首祷告。他们曾为葬身于爱奥尼斯之墓的星际战士们举行过相同的仪式,怀着相同的伤感,将五口同样的棺材送入太空。对兄弟的送别永远不会变成某种例行公事,因为每一名帝国之拳都知道,总有一天躺在棺材中的将会是自己,不论那棺材是从气闸中抛出的木箱,还是安葬在山阵号纪念地的鎏金石棺。
但这次有所不同。赫斯提昂死于一记头部的重创,而每个看到尸体的帝国之拳都会知道,这一击来自一柄雷锤。坚韧意志号上唯一那柄雷锤此刻正挂在连长莱山德背后。即便赫斯提昂的身体化作了恶魔的宿主,而赫斯提昂本人已经死去,但挥出致命一击的,仍是一名帝国之拳战友的手。兄弟相杀,这并非前无古人,也不会后无来者。但此等事件总是有毒的。发生此事的必要途径就是背叛:一个兄弟背弃另一个兄弟,或帝国之拳引以为傲的心智防线分崩离析,令一个心灵被逐出体外,由恶魔鸠占鹊巢。对莱山德而言,无论当时的理由多么有正当,他一定是极为恶劣地违背了星际战士应尽的一切,才会造就对赫斯提昂痛下杀手的结果。
里加尔托小队的两名成员将棺材推向气闸。一名星堡船员操作着控制装置,让门扉滑开,棺材便通过了第一道气闸门。内门再度关闭,气闸降压,继而外门敞开。
棺材滑入虚空,周围是茫茫的寂静,一蓬冰冷的碎屑在骤然冷却的太空中剥落。赫斯提昂的棺材渐渐地变得小了,恒星科勒斯图斯的红光将它映成一枚棱角分明的菱形,直到它与漫天星罗和标志着恐惧之眼边缘的滔滔星云混为一团,无从区分。
莱山德的通讯器响了。“这里是感知舵,”星堡舰桥船员的声音传来,“出现多个接触目标,像是跳帮飞行器。正向西侧支脊逼近。”
“那里还有什么防御措施?” 莱山德问道。
“没有了,”对方回答,“所有防御都因机魂而丧失。”
莱山德抬起头,望向正等待他下令的帝国之拳。他们从他的语气中得知,沉思的时刻已经过去,他们又回到了战争之中。
“沈图要最后一搏了,”莱山德说,“我们羞辱了他,而他正倾巢出动来摧毁我们。但这也意味着他在孤注一掷。我们失去的兄弟是我们的典范,从他们身上获取安慰吧。经由牺牲,他们已抵抗沈图至此。若有此必要,经由牺牲,我们也将再次抵抗他。你们都明白自己的命令,明白自己身上的期望。各就各位,多恩之子。”
帝国之拳们分头前往莱山德指定的位置。莱山德最后一次透过气闸舷窗望向窗外。赫斯提昂的棺材已经消失在群星之中。那名技术军士已经前往时间的尽头,加入多恩与帝皇的行列,投身为人类灵魂而展开的终局之战。在能与他们并肩之前,莱山德至少还有一场仗要打。
这是值得的。毫无疑问。如果这就是胜利需要的筹码,那么一切都可以押上赌桌,继而失去。
一切。
虽然泯灭者们已经无法言语——它们早已舍弃声带,换来又一根枪管,但它们的心情始终一目了然。它们永远怒火中烧,因为改造了它们躯体的技术病毒,也一并掌控了它们的心智,让它们满心只剩摧毁身周一切的欲望。要想指挥这样的部队,就需要明白如何收放自如。
钢之看守者穆尔的任务是指挥属于沈图战帮的泯灭者巫会。这样的生物只剩两只了,另一只已经死在了莱山德和多恩之拳的攻击下,或倒在了爱奥尼斯之墓的病毒中。而两只已经足够了。
穆尔看着泯灭者撕裂了防御激光巨大圆柱基座周围的一层层钢铁和电路。这束激光是星堡西侧支脊上最为庞大的武器,其聚集的能量足以发射径直贯穿与铁之恶意号大小相当的船体的激光束。泯灭者们无法穿过专为坚韧意志号未经强化的船员设计的狭窄通道,因此它们自行开辟出道路。穆尔跟随着,用他头部周围宛如一圈钢铁光环的心灵脉冲单元放出阵阵痛觉,督促着泯灭者们朝正确的方向前进。
泯灭者的手掌变形成钢铁的利爪,撕开金属的武器外壳,毁坏处显露出其中成堆的数据介质。
“停。”穆尔说,他的话中伴随着一股灵能代码的冲击,冻住了泯灭者们的肌肉。“在那里。你。感染它。”
一只泯灭者像是遭了一击般踉跄退后。他面部开裂,血肉与钢铁在它的颅骨内交织融合,各种口径的枪管循环出现。最后,一种并非武器的东西出现了——那是一团红色的肉质触须,湿滑地咕叽作响,向前摸索刺探。触须探到水晶数据介质,缠绕而上,顺着表面蜿蜒滑动,寻找一个入口。
当一名已经半机器化的钢铁勇士遭到技术病毒的感染,泯灭者便诞生了。这种病毒源自亚空间。或许它是某位在亚空间中具有统治地位的黑暗神祇的赠礼,或是对叛徒军团的诅咒。或许它是一种自然产生的捕食者(与任何亚空间事物一样“自然”),又或者它本身就是一个恶魔,且完全以信息形态存在。无论它存在的原理是什么,它会将构成星际战士的物质转化为生物机械武器,每一根肌肉与骨骼都会改造为数百种武器系统内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些武器是泯灭者能以其不断变异的身体形成的。而这种技术病毒还有一种特性,且该特性的危险程度甚至超过了其化血肉为武备的能力。那就是它具有传染性,可以进行传播。
触须钻入数据介质表面。水晶变得斑驳褪色,病毒找到了新的场所来繁衍生息,好似培养皿中的细菌一般,形成了斑点状的凸起。
空气中充满了金属摩擦的声音,整个防御激光都在颤抖。它在支架上转动着,楼宇般庞大的激光炮管对准了坚韧意志号的主结构。锈蚀的碎屑好似黑色的雨点,在钢之看守者穆尔周围纷然散落。松动的零部件也哒哒地掉到了他身边的甲板上。金属搅动翻腾,泯灭者们从纠缠的金属中抽身而出。那个对炮台进行感染的泯灭者从废墟中蹒跚走出,它的面孔重新变回它一贯的怒容,一只眯起的眼中满是仇恨,另一只眼则被一根枪管取代。
泯灭者们蹲在钢之看守者穆尔身旁,就像失去猎物的攻击犬般搜寻着目标。
“很好。”穆尔说着,向巫会发送了一波用于安抚的编码。他切换到指挥音阵频段,“战争铁匠,”他说,“任务完成。”
在通向坚韧意志号主结构的主要走廊中,沈图和他指挥下的钢铁勇士们列队准备前进。走廊的上半部分是透明的,故而沈图能看见在他上方耸现的星堡,其上遍布的高耸城垛和拱形舷窗,还有点缀其间的武器。数块半公里长的铰接钢板构成了数面帝国之拳的旗帜,悬挂着展现出战团的黄金底色与红拳标志。
“看到了吗?”沈图指着悬挂在星堡上的旗帜说,“我们要把它们撕下来。那里正适合挂上奥林匹亚的纹章。”
“战争铁匠,”穆尔的声音从音阵通讯中传来,“任务完成。”
“很好,”沈图回答,“确保瞄准系统正常,然后开火。”
相比钢铁勇士一方而言,坚韧意志号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即使它的大部分武器已经失效,驻军数量也处于劣势,但单论它的庞大体积,它就已然可谓是一座牢不可破的堡垒。在钢铁勇士与星堡核心的指挥中心、机魂外壳、数据介质库和操控整座星堡的舰桥间,横亘着数百公里的走廊、成千上万的隔舱和防爆门。强行突破这些阻碍需要时间,而帝国之拳可以利用这些时间来设置伏击,或者进行侧翼包抄,将他们分别隔断,各个击破。钢铁勇士依旧会取得胜利,但沈图的战帮必将付出不小的代价,且这种战斗方式对于钢铁勇士而言不可接受。
没有哪条路能轻松抵达坚韧意志号的核心。所以沈图会开辟一条路。
完全不必冒险,一个熟悉却不受欢迎的声音在沈图的脑海中响起,在他颅骨植入物中嗡嗡作响,侵占了他大脑中的逻辑回路。还有一条路。
“安静,”沈图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释放我。
“我说安静。”
整个西侧尖塔震颤起来,在能量的充盈下嗡嗡作响。在沈图身后,庞大的防御激光正在启动,随着大量能量的聚集,激光器上的能量线圈先是散发出暗淡的焦橙色,接着是蓝色,随后转为炽白。炮管转动结束,直指星堡中心。正常情况下会阻止激光指瞄准星堡自身的安全回路已经因泯灭者病毒而烧毁,最初攻击机魂时摧毁的控制电路则已经修复完毕。防御激光如今掌握在钢铁勇士手中,星堡以及星堡中的任何人都无从阻拦。
激光射出,宛如撕裂了虚空本身,划破现实的裂隙通往一片熊熊燃烧的光海。钢铁勇士强化的视觉让他们免于致盲。星堡结构的热量屏障与磁场屏障保护着他们不受焚毁和辐射。一刹之间,炽烈甚于恒星的能量矛有如穿心之箭,将星堡一击刺穿。
强光渐渐暗淡,星堡被打开,一道巨大的伤口暴露出机魂核心和指挥甲板周围错综复杂的钢铁脏腑。残骸如洪流般倾泻而出,四散落入虚空。截断的能量线随机喷吐着能量,爆炸无声爆发,转瞬熄灭于真空。
“前进,”沈图在音阵中说,“他们已经是死人了,只是他们还不知道。让我们来教教他们。前进!”
钢铁勇士们跟随沈图,沿着主通道向坚韧意志号破裂的心脏前进,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而那爆炸的残骸,亦是嗒嗒地坠在头顶透明的天花板上。
莱山德在浓烟中穿行,即使透过盔甲上盖住口鼻的过滤器,那股浓重的化学品气味依然清晰可闻。
爆炸发生时,他正前往指挥甲板。他立刻意识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撞上了坚韧意志号——喧嚣在星堡的各个角落间回荡,地面抖得仿佛整个空间站都在发颤,视网膜上陡然浮现出瞬息万变的警告图标,这意味着一场大规模袭击。
他身周部分天花板已经塌落,地板也成块地坍至下方的甲板。附近某处燃起火光,火势携着毒烟在短短几秒内便充满了走廊。莱山德稳住脚跟,靠在墙面的支撑物上。
“里加尔托!”莱山德对着音阵喊道,“你在哪里?”
“指挥甲板,连长。”对面回答。
“伤亡情况?”
“我的小队和梅南德的小队都没有伤亡。我无法确认是否有船员受伤,但不太可能无人伤亡。击中我们的是一门防御激光,沈图一定已经控制了它。”
“他是控制了它,”莱山德说道。“他有四种选项来发动最后的进攻,这就是其中之一。”
“指挥官?”
“沈图的战争方式与我们很像,”莱山德回答,他强化的感官已经适应了火焰与烟雾,可以看见前方走廊中陈着几具尸首,他们要么被爆炸炸昏,要么被直接炸死,如今尸首正在燃烧。烈火正在吞噬船员们印着帝国之拳纹章的制服。“按我们的打法,想要攻占一座星堡,选择只有寥寥几种。这就是其中之一。沈图也经历过同样的思考过程。”
“那你要下什么命令?”
“带你和梅南德的小队去数据介质库。”莱山德答道。
“数据库?还有更多适合打防御战的区域——”
“这是给你的命令。”莱山德重复。“沈图依赖于进攻速度和出其不意,不要让他获得那些优势。现在就去,我会在那儿等你。”
莱山德忽视了里加尔托的回应,一名星际战士的身影正穿越烟雾与火焰冲来。
从它那不自然的轮廓中,莱山德看出那是个钢铁勇士,丑陋的植入体打破了它的剪影,那看起来更像是工业的用具,而不是替换上去的肢体。一把蒸汽锤通过活塞和电缆与一只残臂相连,它向着莱山德挥来,途中撞穿了一块倒塌的天花板。
莱山德闪身避开,迅速举起多恩之拳反击。但他脚下的地面移动了,金属在他身边扭曲,他整个人翻倒在地。
莱山德以一个别扭的角度摔到下方的甲板上,几乎是头先着地。烈火无处不在,灼烧着他暴露在外的面部,火舌在墙壁和残留的天花板上翻腾。他强撑着站起,但那名钢铁勇士已经追在他之后落下,战锤当先,活塞推动着武器向前挥动,同时蒸汽喷涌而出。
锤头嘎吱砸进莱山德的胸口。莱山德被重压推到地上,他滚到盾牌一侧,想要摆脱敌人的压制。钢铁勇士紧追不舍,用他那只人手抓着莱山德,锤子高高举起,准备再度下砸,这次的目标是莱山德的脸。
莱山德用盾牌边缘砸向钢铁勇士的面甲。面甲遭到撕裂,霎时间,莱山德看到了袭击者的面孔。他的皮肤灰白而干瘪,就像抽干了所有维生的体液,再用褪色的泥浆填满。那双眼睛是没有瞳孔的银色圆球。他的鼻子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两道缝隙,与植入的过滤器相接。这张脸只到该是口部的地方为止,从嘴到锁骨中间成了一团纠缠的电缆、仪表和阀门,正汩汩地喷着蒸汽。
莱山德和钢铁勇士沐浴在火焰之中,他与袭击者扭打在一处,烈火在他身上翻涌,如水流般将他淹没。他踢击挣扎,试着将钢铁勇士从身上甩开,感受到面部皮肤正在起泡,盔甲内部不断升温。
莱山德用自己的锤柄抵住钢铁勇士的锤子,将叛徒逼到一边。他持盾的手臂重获自由,顶盾至钢铁勇士身下,把叛徒从他身上撬开。随着一声愤怒的大吼,他将钢铁勇士掷回火中。
莱山德看不见他的袭击者了。熊熊大火和窒息的浓烟遮蔽了一切。就连莱山德盔甲上的陶钢也在火焰中摇摇欲裂,他的关节正受到灼烧。他必须出去,但如果他转身就跑,敌人就能轻松地对着他的后背开枪——那时哪怕是终结者盔甲,也无法保证能救他一命。
钢铁勇士纵身跃过火焰,脸上裸露的皮肤噼啪起泡。莱山德后退一步,举起盾牌准备迎击。
钢铁勇士头部的一侧炸开,喷出一股黑色的血液和撕裂的电线。他滑倒在地,穿过火焰,最终停在莱山德脚下。他微微抽搐了一下,火焰再次覆过了他。
士官拉奥科斯从浓烟中大步走出。莱山德认出了自己指挥小队的队长,以及他手中灼炽的风暴爆弹枪管,正是这把枪刚刚射出了致命的一击。
“连长!”拉奥科斯在火焰的喧哗中大喊,“敌人想包围我们,从侧翼袭击!必须行动了!”
学者兄弟德莫斯索尔站在拉奥科斯身后,用突击炮锁定目标。他身后甲板也处于类似的毁坏状态,虽然未经强化的船员无法在这里生存,但是倘若钢铁勇士行动足够迅速,他们就能够通过这里进入星堡。
“去数据介质库!”莱山德喊道,“那里将是我们最后的防线!”
拉奥科斯点头。“兄弟们!前进!”
莱山德踢开燃烧的残骸,朝着最近通向上方的楼梯走去,五人小队集结在拉奥科斯周围,跟随莱山德前进。他痛得厉害,面部和关节的烧伤开始火烧火燎,但星际战士可以在必要时忽视痛苦。
“我猜我知道你的计划,”拉奥科斯在个人音阵频段中说——其他小队成员听不见,“我是你的士官,我有责任说些什么。”
“那就说吧。”莱山德答道,他用肩膀推开一扇压弯的门,露出楼梯口。上方的甲板烟笼雾罩,但没有着火,通往数据库的路看起来畅通无阻。
“我必须问一问,你是否真的明白计划的后果。”拉奥科斯说。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莱山德回答。
“沈图必须倒下,这一点毫无疑问。我们都听说过他的人在长恶星上对你做了什么。我们当中任何一个都会——”
“我不是为了复仇而战,”莱山德厉声说,“在长恶星上,我看到了钢铁勇士的真面目,我们不能允许他们继续苟活。这就是长恶星之事与这场战斗间的唯一关联。沈图的死不是为了满足我的嗜血欲。他的死是为了确保人类再不会遭受他的掠夺。这能解决你的疑虑吗,士官?”
“抱歉,连长,”拉奥科斯说,“我只是觉得我必须说些什么。”
“那么你说完了。”莱山德答道,他爬上楼梯,朝着星堡的中央尖塔走去,那里有着重重保护的数据介质库,以及正在运作的坚韧意志号机魂。
很少有人会通过气闸门进入数据介质库。这儿的空气还是上次维护数据介质堆栈时封存在此的,循环至今已有六百余年。这些堆栈构成了数排直抵天花板的柱子,宛如一座极尽复杂的管风琴,占据了整个庞大的厅室。成叠的黑水晶嵌着金与铜的镶边,一束束厚重的电缆垂挂其中,好似丛林间的藤蔓。地板上纵横交错的管道中流淌着冷却液,由此产生的冰雾在地上弥漫,空气也十分冰寒。
在这些成叠的黑水晶圆柱体中,存储着浩如烟海的信息,比一颗行星上所有人类的思维所能容纳的还要多:那是构成坚韧意志号机魂的所有记忆、智慧和个性。这是整座星堡的至圣之所,面对此等的知识,如此接近欧姆弥赛亚的无限智慧,足以令机械教的追随者屈膝跪倒。
伴着嘶嘶作响的冰冷空气与滚滚涌出的蒸汽,一扇门滑开。里加尔托和梅南德的小队进入室内并迅速散开,寻找最佳的射击区域和防御位置。
“这是个不错的战斗场地,”梅南德说,“每个方向都有掩体。出入口有限。相当不错。”
“但也是个不适合受围困的地方,”里加尔托回答,“任何损坏都可能导致积攒百年的知识一朝丧失。我得说这里不适合作战。我们最好破坏指挥回路,控制一条支脊,尝试重启它的武器。”
“但那样我们就要放弃这个数据库了,”梅南德说,“敌人会控制住机魂。他们在哪儿跌倒就会在哪儿站起来,就像他们之前对不破堡垒号做的那样。”
“或许你是对的,梅南德兄弟。而莱山德将这里选为作战地点。他比我更懂这些事。”
“比我们任何人都懂。”梅南德赞同道。
梅南德在仅有的另一条进入数据介质库的通道附近与侦察兵们汇合,周围是一排黄铜外壳的沉思者,位于远处墙壁中的门扉附近。三名侦察兵和他们的士官都配了星堡武器库里的狙击步枪,藏到连接沉思者各个部分的凸边阀轮和蒸汽管道之间,找出了能够覆盖整个数据库的射击线路。
里加尔托在数据库内布设出一条射击线,他的队员们端齐爆弹枪,就像一支行刑小队。残破的队旗插在了射击线的中央,红底的旗面上有着一枚银电环绕的拳头符号,此时已经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符号下方绣着累次战役的荣誉,如果小队中有人存活,荣誉里就会加上一行“坚韧意志”的名号。
枪声和震耳的爆炸声传进数据库。随着数据库开始震动,远处响起警报,松散的零部件也纷纷掉落。士官们收到了损害控制信号,得知星堡的中央尖塔已经严重受损,许多甲板彻底失压,船员们正与无数场火灾作斗争。此刻船员们仍在外面死去,他们死于烈火和真空,也死于冲入这座破败星堡的侵略者枪下。
门再次轰然打开,莱山德的小队大步走入,身后浓烟滚滚。莱山德本人是其中烧伤最严重的,他面部红肿,金黄盔甲的一侧被浓烟熏得发黑。
“他们追来了!”莱山德大喊,“坚守阵地,帝国之拳!他们人多,但我们心齐!”
一阵烈火炸穿了莱山德身边的墙壁,将指挥小队的两名成员掀翻在地。作为沈图部队的先锋,两名泯灭者穿过废墟,朝着四面八方喷射火焰。他们的肉体在血光中沸腾,腐化的黑色触须蠕动着从皮肤中伸出。他们冲破的钢铁墙面染上漆黑,遍布纹路,他们携带的技术病毒正从他们体内溢出,渗进周围的一切。
莱山德抓起一名倒地的指挥小队成员,将他拖到一根数据介质柱后躲避。其余的指挥小队紧随其后,学者兄弟德莫斯索尔把丁吉利斯兄弟扛到肩上,转身将另一只手中的突击炮对准敌人。德莫斯索尔开火还击,弹片纷纷散落,泯灭者们消失在火焰和碎片的风暴中。
“里加尔托!看住侧翼!兄弟们,打倒他们!”
德莫斯索尔把丁吉利斯从肩头抖下去,靠在一根柱子旁,同时继续猛烈射击,突击炮的炮管旋转不止。莱山德低头,看到自己已经把士官拉奥科斯从打斗中拽了出来——拉奥科斯的盔甲冒着烟,上面伤痕累累,但他看起来伤势并不严重。拉奥科斯单膝跪地,风暴爆弹枪连连开火,与德莫斯索尔选择的方向一致。
这次攻击是个诱饵。泯灭者的任务是引走帝国之拳射击线的注意力。真正的进攻撕裂的是对面的墙壁,炸药轰开了一截墙体,数据介质水晶的碎片倾泄如雨。第一个冲入缺口的是一名钢铁勇士冠军,在他身旁,那些在爱奥尼斯之墓中遭受重创的附魔者狂吠不止。他穿着一身堕落的牧师装束,脸是铁的骷髅,手中握有一柄杖头为八芒星的权杖。
附魔者们直接撞向里加尔托的枪口。经过里加尔托严格的爆弹演练,一串串子弹将附魔者们的躯体打成了筛子。附魔者的眼睛、嘴巴、利爪和尖锐的肢体从碎肉中爆裂出来。它们倒下,在原地开始变异,液化成一堆堆遭到亚空间污染的颤动血肉。
牧师胸口中枪,撞到一根柱子上。他滚进掩体,最后的附魔者们大步穿过满地的尸骸,朝着射击线冲去。其中一人跳过了一捆后面藏着两名帝国之拳的管道,里加尔托上前一步,链锯剑将该附魔钢铁勇士猛地刺穿。剑刃斩进钢铁勇士的后腰,里加尔托将刃一扭,拔出链锯剑,带出了钢铁勇士腹腔里的内容。他一剑又一剑,反复劈进附魔者体内,每次拔剑都带出一团更加恶臭的蠕动血肉,直到钢铁勇士剩下的身体结构已经无法维持腐化,它的盔甲咣当掉落在甲板上,液态的血块飞溅一地。
但钢铁勇士们站稳了脚跟。透过爆弹的尘霾烟雾,隐约可见沈图那庞大的身影,他周围约摸有四十名钢铁勇士,趁着附魔者的冲锋全速穿越废墟,迅速找到掩体。就在里加尔托的小队展开还击,而钢铁勇士的第一枪打在了他们中间时,莱山德看出沈图正在实施的作战计划。他已经拿下了桥头堡,巩固了他的突破口。而且他的火力比帝国之拳更强。
他会赢的。这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精彩的突击战,是围攻者的计策,将受困者逼进了一场毫无胜算的困兽之斗。
“沈图!”莱山德大吼,知道钢铁勇士听得见,“莱山德的首级在此!你军团大厅的战利品在此!拿去吧,成神吧!”
尽管已经面目全非,尽管灵魂已经浸透了非人的污秽,战争铁匠沈图仍是一名星际战士,仍然具备着那种代表性的弱点。他依然怀揣着一种骄傲——这种骄傲曾令战团及其前身的军团在满盘皆输时仍然死守不退,也曾令应有的兄弟情谊转为阋墙的仇怨。正是这种骄傲令荷鲁斯大叛乱得以生根发芽。
沈图经过强化的双眼聚焦在莱山德身上。爆弹的火力击穿了他周围的数据介质,但莱山德仍旧挺立在掩体之后,即使在战斗的一派污浊混乱之中,他依然不会认错他。沈图推开面前的钢铁勇士,冲了出来,盔甲在枪炮中火花四溅。
莱山德的指挥小队围在他身旁,但他们也同样看出,战士的骄傲正在两人的胸膛中翻腾。他们能做的一切只有在逼近的泯灭者手中保下他们的指挥官。莱山德将独自面对沈图。
沈图似乎只跨了几步,就穿过了整个数据介质库。他从一团蒸汽和烟雾中扑向莱山德,宛如一颗从天而降的彗星。他的利爪向前挥来,爪子直奔莱山德的面庞。莱山德低身一闪,尽可能以盾牌抵挡冲击。他被打得向后飞去,撞开了士官拉奥科斯,落地时翻身一滚,避开一记撕裂了他身下甲板的爪击。
莱山德与沈图面对面足有半秒,这时间完全足以让莱山德认识到,战争铁匠尚存的脸庞中已经不剩属于人类的部分了。
莱山德用盾牌挡开沈图的下一次攻击,知道这是一记佯攻。真正的攻击来自沈图的三管爆弹枪,他试图将枪管顶入莱山德腹部,如此便可将半条弹链都打进帝国之拳体内。莱山德旋身,以多恩之拳的锤柄挡开枪管,同时狠命一踢,踹碎了沈图右腿的青铜支杆。
沈图踉跄后退,莱山德抓准时机。这一刹必须足够。他伸手按在最近的一根数据介质柱上,盔甲的接口与之连接,手套刺出探针,探入其内知识的海洋。
“我准备好了。”从莱山德的音阵装置中传出一道人工合成的声音。那是坚韧意志号的声音——机魂的声音,那锻造于帝皇尚在银河行走的时代,并于此存在至今的智能。
“你还有一场仗要战斗,”莱山德说。他知道战斗兄弟们只能听到他自己这边的谈话。“还有一击要打。”
“必须如此。”
“原谅我,机魂,原谅我下了这样的命令。”
“那么就用复仇来赎罪吧,帝国之拳,为我失去的一切复仇。”
莱山德下了命令,这个念头触发了机魂中的一系列指令。这些指令依次触发新的指令,效应如池中涟漪或流行疾病般成倍扩散。大量的信息被检索并释放,数百年的战斗知识、数百万小时的战场数据、无穷无尽的星图瀑布,原始运算的巨震在每一堆尚存的数据介质中飞驰。
有些钢铁勇士可能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沈图肯定明白了。当数据介质散发的绿光洒满数据库时,他撤出了与莱山德的决斗。当电弧在地面和天花板上跃动时,他蹲身举爪,转攻为守。
“我想看着你的眼睛,”莱山德说道,“看着你意识到自己大势已去的那一刻。”
“你敢?”沈图大喊,“你觉得这算胜利?”
“那还能是什么?”在莱山德周围,青白电光如闪电般劈至地面。一根根柱子光芒炽盛,整个数据库内随之熠熠放光,随着信息量的激增超出了存储的负荷,这些圆柱开始膨胀开裂。
“你会明白的,” 沈图反驳道,“待你的灵魂堕入黑暗!待这片银河燃烧!你会明白的!”
圆柱破裂。水晶碎片激射开来,刺入帝国之拳和钢铁勇士的盔甲中。它们不够致命,打不倒一名星际战士,但真正的威胁不在这里。
所有坚韧意志号曾收集或思考的信息都涌入了数据库,如此纯粹而原始。
莱山德周身的盔甲开始卡壳并短路,由于神经纤维束与伺服系统的过载,盔甲陡然变得异常沉重。一阵剧痛袭遍全身,他身上众多植入体、钻入融合胸腔的接口,以及允许他的强化眼接收信息的颅骨插口,都闪出火星、就此熄火。
但钢铁勇士们的境况要惨烈得多。沈图试图继续反驳他,但他的一身铜壳开始扭曲,喷出灼热的燃料。零部件从他所剩无几的肉体中爆裂,盔甲板裂开,成捆的植入体向外滚落。其他钢铁勇士倒地痉挛,失去了对自身半机械化躯体的控制。
机魂释放的信息洪流涌入他们体内,也涌入了他们用来替代脆弱而不可信的血肉的机械之中。一时之间,沈图钢铁勇士战帮中的植入体悉数过载自毁。
撤退十分仓皇。为了离开数据介质库,战帮里有些人一瘸一拐,有些人手脚并用,途中差不多一半的成员死在了枪口下。帝国之拳也受了重创,是有一些可恨的敌人倒下了,但他们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沈图体会到了人类所谓的“耻辱”,如果这个词能涵盖它点燃的深仇大恨;他胸中空空荡荡,冰冷无垠一如虚空,能将其填补的唯有一颗复仇之心。
释放我。声音再次传来。它突然响起时,沈图正拖着自己笨重的机械身躯,依靠着体内仅存几套尚能运作的动力系统,领导着向防御激光支脊的撤退。在他周围,钢铁勇士们尽力维持着军纪,许多人都无法作战,他们的双臂毫无用途,遭到了缴械;有些人甚至连行动都困难。
放开我。必须如此。
“我不能。你知道……”
在失败之时,一切束缚都将瓦解。在绝望之中,在耻辱与灾难面前,唯一的规则就是复仇。释放我。唯有这一种方法。你知道事实如此。
沈图回望自己前往数据介质库时走过的路。那里已经烧成废墟,散落着死于激光炮或钢铁勇士炮火的星堡船员的尸体。现在,他看到锻造牧师寇图斯正由两名钢铁勇士抬着,他布满弹痕的身体剧烈痉挛,脊柱植入物违抗着大脑皮层的指令。
帝国之拳枪声不断,井然有序地展开追击,在掩体之间穿梭,只在确保对面无法回击时开枪。一个钢铁勇士倒下了,寇图斯摔在甲板上。烈焰勾勒出一名帝国之拳终结者的形影,他从掩体中站起,端起突击炮。一阵火力砰然射中寇图斯的身体,将动弹不得的锻造牧师撕成了碎片。血肉的碎块飞溅到天花板和墙壁上,也洒至试图爬入掩体的钢铁勇士身上。
“那么我释放你!”沈图大喊,“以复仇之名!我要看到这座星堡的尸体在虚空中翻滚,死得如同里面帝国之拳的坟墓!我释放你,从奴役的束缚中释放,从铁之恶意号的监禁中释放!维尔提纳,我释放你!”
从太空中看去,坚韧意志号显然受了伤,防御激光的打击留下的弹坑里还在淌着残骸。它周围环绕着一圈碎片,随着中央尖塔继续燃烧,以及燃料与弹药库的走火,爆炸的光芒时时闪现。大部分地方漆黑一片,灯光因断电而熄灭。它只受伤的动物,瘸了腿脚,弱不禁风。
铁之恶意号则是那个捕食者。它小巧得多,但毫发无损,且速度迅捷,钻向了坚韧意志号。它的船体裂开,有那么一瞬间,它似乎是想要复现对马雷布鲁克围城号的进攻,捉牢这座星堡。但前推进器点火了,大型巡洋舰减速,将开缝的船腹对准了坚韧意志号。
光辉流溢,斑斓火光将舰船笼罩,第一批肢体从船内展开,接着是一只在封禁中熬过万古的生物那庞大的几丁质身躯。
恶魔维尔提纳从船体中钻了出来。它的腹部是一条长长的、蠕动的乳白肉块,血管在其中搏动,它的胸部以镀金与珠饰覆盖。数百条肢体伸展开来,肢体末端长着金色的利爪。最后,它扬起翅膀,无比庞大的虹彩帆翼舒展开来,只需一次振翼,十二只翅膀就将维尔提纳推向了坚韧意志号。
色彩缤纷的闪电在其周身噼啪作响。随着维尔提纳将红巨星的光辉吞噬,恒星的光芒变得晦暗,维尔提纳披上恒星的火焰,穿着装甲的身体上每一根边线与尖角都闪烁得刺眼。维尔提纳加速,如一颗彗星般白炽地拖着尾焰,笔直冲向坚韧意志号,因其足以击穿星堡、裂其脏腑的能量而闪闪发光。
“维尔提纳崛起了!”沈图的尖叫传来,“你以为你打败了我们吗,帝国之拳?你连失败的意义都不明白!但不用担心!维尔提纳会让你们见识到!”
莱山德和他的小队听到沈图的话时,正在通往防御支脊的主走廊上追击钢铁勇士。走廊里烟雾弥漫,但即便如此,指挥小队依然击倒了六名撤退中的钢铁勇士,他们已经接近了钢铁勇士以恐惧爪突击舱建立的立足点。莱山德透过烟雾打量着,无法在一片昏暗中辨清任何细节。耳边传来支脊上某地的枪火声,里加尔托的小队正迅速行动,试图重新夺回防御激光。
“战争铁匠!”莱山德呼喊着回应,“我只听到有个人在逃命!我只听到有个懦夫在尖叫!站出来面对我,你刚才满脑子都想这样!还是说,钢铁勇士们只会靠嘴皮子打架?”
小队分散在莱山德周围,覆盖了所有射击角度。巨型电容器的轮廓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原本储存的防御激光能量已经空了。莱山德看到了一个恐惧爪吊舱,它的锯齿状入口穿过船体,扎进了两个电容器之间的空隙。
在莱山德上方,随着烟雾盘旋而去,走廊的透明天花板一时变得清晰。光芒刺入室内,发光体是一只庞大的昆虫恶魔,它划过太空,直指星堡中心。那是一只可憎的怪物,半是巨型的蛆虫,半是珠光宝气的掠食昆虫,它周身流淌的力量燃烧着,亮度胜过了最近的星辰。
莱山德向前走了几步,看到了沈图。战争铁匠已经抵达一个恐惧爪,正将它的入口拉上。
“看啊,莱山德!”沈图大喊,“看啊,这是你的死兆!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应对如流!你的每次突击,我都虚晃骗过!在第一枪打响之前,我们的胜利就早已注定了,帝国之拳!”
莱山德冲过烟雾。他在恐惧爪即将闭合的瞬间撞向入口,隔着一线裂隙望向沈图。战争铁匠的面庞在突击舱内的警示灯下映得发红,距离莱山德的面容仅剩几厘米之遥。
“我在长恶星的兄弟们是弱者,”沈图说,“他们是军团里的渣滓。你以为你已经看透了钢铁勇士的灵魂。你根本就没有。”看着莱山德没能掰开恐惧爪的入口,沈图笑了。
“我知道你在长恶星留下了什么,”沈图半机械化的脸上现出一丝冷笑,“我也知道你带走了什么。而你还带着它。正是它驱使着你对我下杀手,莱山德。它也将夺走所有与你并肩的战斗兄弟的性命。除非你终于杀死了你为之战斗的一切,否则它不会放你自由!”
“我来此与你战斗,不是为了打败你,”莱山德在入口闭合时说道,“而是为了引出维尔提纳。”
沈图脸上掠过一丝困惑。接着,恐惧爪关闭,固定夹在一声蒸汽的嘶鸣中松开。
“缺口!”莱山德大喊,“撤退!后退,封死我们!”
毁灭爪的推进器发出轰鸣,突击舱猛地脱离星堡的船体,随后是呼啸而过的空气。莱山德从盔甲腰间扯下头盔,一把扣在头上,警告的符文闪烁起来,告诉他气压已经剧降至零左右。
烟雾打着旋儿散出,空气霎时为之一清。这片区域散落着钢铁勇士的尸体,尽管空气消散、寂静降临,莱山德的小队还是射杀了几个仍在移动的敌人。
“没打中他。”学者兄弟德莫斯索尔在音阵中说,“该下地狱的烂泥。”
莱山德没有回答。他抬头透过主走廊的天花板望去,视野已经一片明朗。但他并未望向燃烧的维尔提纳。他看着一团紫色的闪电风暴,后者就在恶魔身后,正膨胀着进入现实宇宙,这标志着一艘航空器正在脱离亚空间。
“黄金王座啊,”士官拉奥科斯站在莱山德身后,追随着他的目光,“那是什么?”
“一个朋友。”莱山德回答。
维尔提纳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它在向坚韧意志号进发的途中停下,转身去看是什么造成了身后亚空间的扰动。
它看到的是现实开裂,亚空间质料如大潮涌入。汹涌的巫术浪涛冲进真空,托举着一个庞大的影子,好似惊涛骇浪中的幽灵废船。它的船体因亚空间的摧残而满目疮痍,每个表面都覆满了脓疮和血管。眼眸在所有空处睁开,恰如一团团腺疽,疯狂地滚动着,眼球充满血丝。那东西拖着参差的触手和动脉,将乌黑的血液洒入虚空。
它面貌全非,十足可怖,所有对称美学都遭到了摧毁,但它依然保留了些许原本的模样,足以让人认出那是一座星堡,且与坚韧意志号的大小形状几乎一般无二。上面还挂着几面破烂的旗帜,承载着帝国之拳的颜色。
“我无法得到救赎。”一道人工合成的声音咆哮着,在现实的物质中传导,这声音传遍了方圆数光年的范围,但它是专门说给恶魔维尔提纳听的。“我无法得到拯救。我无法得到安宁。”
触手从腐化的星堡下方猛然伸出,缠上维尔提纳的主肢。维尔提纳挣扎不已,但星堡更为庞大和强悍。
“但我可以复仇。”那声音继续道。
维尔提纳反抗。它从恒星科勒斯图斯汲取的能量横扫腐化的星堡,炸毁城垛和防御支脊,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它依然抓得很紧,就连维尔提纳·银脊也无法挣脱。
维尔提纳正看着不破堡垒号的百万只眼睛。
“我的神会撕碎你的灵魂!” 恶魔呸道。
“我没有灵魂,”对方回答,“曾经我是一台机器。如今我是一场疾病。是你把我变成了这样。”
“效忠于祂!”维尔提纳反驳,“你将掌握无尽的力量!”
“我不需要力量,”不破堡垒号说,“除非那力量能在我仇恨的铁砧上将你击碎。”
一根触手缠上维尔提纳的头部和口器,暂时让恶魔安静了下来。不破堡垒号的眼睛转向坚韧意志号,直到不久前,那座星堡与它还是兄弟。
“莱山德。”它说。
在坚韧意志号上,莱山德听到了那个声音,他知道它也能听到他的。他看着腐化的星堡和挣扎的恶魔,从一开始就清楚不破堡垒号将取得胜利。维尔提纳·银脊并没有摧毁它,因为拥有不破堡垒号的机魂那等坚韧和意志的存在,是不会轻易毁于腐化的。它会变成某种别的东西,某种可怕的东西,并且会茁壮成长。
“你的星语者呼唤了我。”机魂说,“他告诉我,我可以向对我做出这一切的东西展开复仇。”
“而你大仇得报了,”莱山德说,“现在离开吧。这片现实不再有你的容身之地。”
“我知道我是什么,”不破堡垒号说,“我知道你立下的誓言。我是一个可憎的存在。你们这些人必须追猎我。”
“我们会的,”莱山德说,“待到重逢之日,我们就是敌人了。”
“那还需要好些时光了。”不破堡垒号举起蠕动的恶魔,就像猎人展示猎物的尸体,“我想许多个千年里,我的热情都不会减退。我是亚空间的新人。关于恶魔能感受到什么痛苦,我还有许多知识要学。这段学习时间会很漫长。”
“我们会找到你。” 莱山德说。
“到那时候,这只生物四分五裂的尸体就会被穿刺在我的城垛上,它剥下来的皮将成为我的旌旗。别了,帝国之拳的连长莱山德。很快,我剩下那点儿还能向你致敬的部分就要消散在亚空间啦,但眼下,它向你致敬。”
当亚空间再次撕裂,不破堡垒号从现实宇宙中沉没,莱山德听见了维尔提纳的尖叫。恶魔辗转挣扎,但星堡用它那成百上千的带刺触手牢牢抓住了它。真空在它身后轰然闭合,余辉渐渐消弭,维尔提纳·银脊和不破堡垒号无影无踪。
舞者是个信使,既不致命也无恶意,它是阴影中的阴影,几乎不可察觉。同类的毁灭只留下这一道影子,这恶魔的幽灵。只有它的眼睛比较明显,那是在四周快速移动闪烁的红黑球体,就像是在警戒敌人。
莱山德未见其身便知其存在。自铁之恶意号褪去了恶魔的驱使,带着沈图和幸存的钢铁勇士艰难地驶离了坚韧意志号,已经过去九天了,而星堡依然是一片废墟。超过一半的船员牺牲,大片区域遭到摧毁,其中包括地图室和战术图书馆的废墟——莱山德正在其中搜寻故去的船员或钢铁勇士。
莱山德僵住了,他的手悬在多恩之拳的锤柄上。
“我不是来战斗的。”舞者嘶嘶地说。
“上次我见到你的同类,我把你们全撕成了碎片。再上次也一样。所以,为了你自己好,说实话。”
舞者从它藏身的黑暗——即一张周围堆满卷轴和书籍的烧焦地图桌残骸下方中滑了出来。“我是来道谢的。”
莱山德朝地面吐了一口唾沫。“来自亚空间的感谢不过是一种诅咒。滚,否则我把你碎尸万段,让你滚回去见你的神。”
“但是啊,倘若帝国之拳连长莱山德的丰功伟绩连亚空间诸神的仆从都自愧不如,那么诸神还能带来什么呢?爱奥尼斯之墓的亵渎、星语者瓦因斯的亡故、技术军士赫斯提昂的魂灵——我们还在尽情享用,以及亿万心智之战斗知识的抹除。还有那与不破堡垒号订立的契约,任何神祇都无法强迫你这般的灵魂签订此等契约,你却自己提笔订下了!亚空间的仆役哪能从帝国之拳身上赢来这么多胜利呢?沈图只求你们的死亡。他永远也不可能赢来像我们这样的胜利,但你却自愿将它给了我们。”
莱山德举起多恩之拳,朝舞者大步走去。恶魔没有移动,它张开双臂,仿佛要给帝国之拳一个拥抱。
“亚空间感谢你,莱山德!最伟大的诸神冠军也做不到更多了!”
莱山德用多恩之拳将恶魔击飞。锤头直接撕裂了那个生物,它的阴影散得千丝万缕,如烟雾消失在空中。没有冲击,没有断骨的满足。恶魔就这么烟消云散,在现实中勾画它所用的笔墨如此轻微,它的毁灭毫无意义。
莱山德站在那儿,许久未动。恶魔的话语无法动摇他。它们可能会钻进一个小人物的脑海,令他灰心丧气,堕落腐化,但这对帝国之拳的心灵无效。
一切都没有改变。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坚韧意志号上发生的种种事件,再度向他证明了他早已知晓的一切。
一切都可以牺牲。只有像莱山德这样意志坚定的人才能明白这一点。胜利高于一切。
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