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赤光映亮的登陆艇船腹,载具震动着,耶雷米紧紧抓住舱壁上弯曲如蛇的把手之一。登陆艇刺穿卡尔卡森的上层大气时,大气层粗暴且懊丧地抚过这塑钢的不速之客,船体外壳发出哀鸣,引擎嗡嗡悲嗥。世界的空气之手在摩擦中炙热燃烧。这艘飞行器内,蕴藏的正是即将迸出的毁灭之种。
耶雷米的侦察兵同伴们紧抓支撑,向罗格·多恩高声祈祷,此举得到士官们的赞许。进入大气层的呼啸几乎将他们的呼声淹没。
“原体,先祖,为我们在这危险行星上的降临增添油料——”
“而后让那油料燃烧——”
“以便我们能迅速突破所有防线,一如指挥官之构想——”
“以便我们能中止所有罪恶——”
“为您的光荣,及地球上的祂的光荣……”
“为更伟大的正义,”耶雷米低声喃喃,算作自己的“阿门”。
“呀咿咿——!”一名来自昆斯皮鲁斯的侦察兵用他巢都的方言大喊,那些礼貌虔敬的言辞在此刻的激奋中被忘得一干二净,帝国哥特语也一并抛之脑后。他剃光了头发,只留一个发髻。他龇着染黑的牙,高声呼喊,“咿呀呀——呀呀——!”外界尖锐的破空声大作,几乎掩过他的战吼。
“呀——呀——呀,”其他一些昆斯皮鲁斯人齐声应道。
两支身披全套战甲的帝国之拳小队挤在舱室前部,站得笔挺,紧握爆弹枪与链锯剑,战靴的磁力将他们锁定在防滑甲板上。在黑暗的掩护中,他们将在距离萨格拉莫索城广阔的杂乱城市扩区五十公里的众多降落区之一出舱。随后,如果可能的话,登陆艇将在更邻近处急转,进入繁荣的丘陵城郊,卸下那些恐怖侦察兵。
负责监督侦察兵的士官们身穿混合型护甲,由天鹰胸甲、灵活的护胫与雕有嵌钻镶珠之斧的大肩甲组成,但他们未戴头盔——因为轻甲侦察兵的头部也没有任何防护。
耶雷米仍在低语“正义”一词,凝视着四叶草形的观景屏。屏幕的一部分显示出一艘鲸鱼般的运兵船正向下方的世界降落,船上载有一支奉命前来参与冲突的帝国卫队军团,在现实时间中那是数年之前。
另一个部分展示了卡尔卡森星球的夜晚一侧:一片漆黑的隆起,上面零星点缀着红色的小疙瘩,那是活火山的火山口——至少目前尚未被烟雾笼罩的那些。
在第三个部分,画面由于放大而模糊不清,首都的煤黑色凸起赫然耸现,从中射出的灼烫光线直刺天穹,那是地面防御激光发出的变化不停的纵向光束网。就在耶雷米的注视下,一艘意在牵制的来袭护卫舰燃起火光,崩溃解体。
屏幕的第四部分正在扫描一座损毁的敌方轨道战斗站,它正缓慢地翻滚着,与最终撞上来摧毁它的巡洋舰残骸紧紧纠缠。碎片和微小的尸体如一圈皮屑般环绕着,周期性地亮起,那是金属残片和尸体倾斜后映出的宇宙恒星光。
又一艘牺牲的护卫舰在城市上空炸成一团绚美高贵的橙色火球。
“距离抵达降落区还有七分钟。”黄铜扬声器大张其利齿蛇口,飞行员冷漠的声音从中传出。此时进入大气的振荡轰鸣渐静,化为轻咝的颤抚,唯拥有莱曼之耳者,才能在引擎悸动的背景声中将其察觉。“准备适应行星重力。人工重力将在五秒钟内关闭。关闭!”
地板前倾,耶雷米浑身一重。
“好了,”尤伦士官厉喝一声。“狼獾小队:我们为何来到卡尔卡森?”
“为了破坏,”滕德里什抢在耶雷米回答之前开口,咧嘴露出一口尖牙。“超级大破坏。”就侦察兵们而言,这个回答确实足够准确。然而,眼看骚乱山雨欲来,这个昔日流氓艰难戴上的假面伪装是否已经剥落了?
那狂热的虚荣鬼德·阿奎布斯对这个回答撇了撇嘴。“我们来到这里,是因为萨格拉莫索领主与帝皇为敌,他乃是当下地狱的异端,且正行煽动更多异端之举。”
“一个异教徒,”肤色黝黑的奥马尔·阿克巴表示赞同,他的脸颊上烙着奇特的对称符文。“帝皇伟大无双。”阿克巴来自一个沙漠陆地列车氏族。
“你呢,瓦伦斯,你怎么看?”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恢复真正的宇宙法则,”耶雷米说道。“但还有……卡尔卡森是战甲所需最佳能量晶体的原产地。”
德·阿奎布斯轻声发笑。“说得好像你真是个有经验的技工。还肩负宇宙使命。你会保护我们不在底下做得太过火,是吧?”
“别惦记扫我们的兴,”滕德里什换上了俚语。
尤伦士官瞥了一眼这两个好争论的家伙。既然这些曾经的学员已经当上了侦察兵,他们就有了说话的自主权。然而,即便如此……
“我以为你们三个特拉兹奥人心心相合,就像孪生的三胞胎,”士官说道。“就像你们在恐怖隧道中做的那样,互相用力拖拽……”
“是的,”滕德里什说,“但我们的血液对彼此而言都是毒药。不过,这种毒药会上瘾!”
尤伦皱起眉头。“我能想象在你们免疫任何敌意的踪迹前,你们三个决斗了多少次。”
德·阿奎布斯空灵地微笑。“哦,我不认为我们会决斗……永远不会。”他的哪一部分说了这句话?多恩的神秘信徒?还是残存的上层纨绔?
“你们答得都对,”尤伦说,“而你的答案,”他对耶雷米说,“具有战略眼光。但,”他对滕德里什点头,“你的回答最能描述我们侦察小队现在必须做的事情:通过无所顾忌的恐怖行动,协助恢复真正的法律。做得越有创意越好。你们几个要弄得声势浩大。”
“一分钟后抵达降落区。帝国之拳们:准备就绪。”飞船摇晃震动。它是否正吸引火力?
这次远征的目标本身并非摧毁。虽然摧毁可能成为一个结果,但它不是首要目标。所需的目标是将卡尔卡森的世袭统治者,将整个根深蒂固的萨格拉莫索家族连根拔起,直到最后一个胎儿。
卡尔卡森曾是——或许仍是——帝国的一颗煤熏火燎的宝石。某些火山喷发的熔岩河中富含种种超铀元素,其中包括用于制造灵能头罩和灵能剑的灵锔,这些武器都是星际战士智库可以使用的。在其余的火山爆发期间,深层岩浆内锻造形成的能量晶体在熔岩平原上散得漫山遍野,有时还会杀死一些采集者。许多这样的平原都由最纯净的维特玻璃16vitrodur,应当就是拉丁文的vitrum durum拼接,直译硬化玻璃,为体现材料特殊性译作维特玻璃组成,从这墨色的军械玻璃中,庞大的萨格拉莫索城一大部分雕琢而出——“帝国的墨黑吊灯”。
萨格拉莫索领主的号令在卡尔卡恒星系的其他贫瘠星球间远扬,甚至包括其发育不良的红矮星双子星卡尔卡二号,及其周围轨道环绕的一些小型矿业世界。
三十年前,福尔戈·萨格拉莫索在他即位领主的欢腾之际,曾宣布自己是独立的君主统治者,以及一位神祇。他准备以自己的条款与帝国签订贸易协议,那是神与神之间的条约。为了证明自己的神性,他让自己的行星卫队禁卫军屠杀了所有国教的传教士,以及他能抓捕的所有行政官员——与此同时,国教大祭司被吊起来,沉进了火山中。
十年后,帝国将此事登记在册:卡尔卡森已沦为异端。十五年后,有件事变得显而易见,萨格拉莫索领主正引诱邻近星系——主要是农业星系——的世袭领主们把传教士制成堆肥,放弃那个三万光年之外的神明,转而向他宣誓效忠。
大祭司被火山硫化二十年后,远征计划启动——帝国机器的轮子往往运转缓慢;但它们必将把萨格拉莫索家族碾成尘埃,碾成微米直径的粉末,并建立一个全新的忠诚统治王朝。一个小皇帝新丁当受咒诅17anathema,受诅咒者,是教会用于谴责异端、将其逐出教会的严厉诅咒。
撇开轨道激光平台不谈,卡尔卡森大部分地表不设防御。然而,占领一整条火山链,或征服一个熔岩湖,又有什么用处呢?萨格拉莫索城自身则由高空激光炮台严防死守,这些炮台难以拆除。从高空发射的精确激光打击会被城市建筑的维特玻璃护盾反射、散射。同样,离子封装的炽烈大火对这种锻自火山的材料也不过轻风拂面——而炸弹弹幕齐射和热核武器会让城市或人口所剩无几,剩不下什么还能统治的东西。帝国体内的器官需求灵锔和能量晶体的喂养,正如一个百病缠身的美食家以食用牡蛎为生。一个消化不良、静脉发炎、患结核病——但饕餮依旧的美食家,这种稀有的营养对他而言正是生命的拐杖……
而这一存在的心脏赖以维生的是……信仰,这种信仰正被该死地抗拒。
一个暴君神明的行星卫队必然人数众多,装备精良——但他们的经验又如何呢?
于是,帝国卫队降落,削弱顽抗的烈度,由总指挥官弗拉基米尔·普格率领七百多名星际战士,带头发起猛烈而有序的进攻,目标直指首都及禁卫军,后者将是他们的对手。
同时,侦察兵将在这座城市随机破坏——就像跳蚤,咬一上口的后果不轻……
飞船着陆。耶雷米拽住黄铜蛇的更高处,眯着眼睛,视线越过帝国之拳们的头盔,看见三辆兰德掠袭者咆哮着驶出相邻的大型船舱,穿过斜坡,开上起伏不定的乌黑熔岩化石海。
载具的宽阔履带在玻璃化的表面有些打滑,擦出了火花,如钢铁擦过燧石。它们的激光炮球状炮塔警觉地旋转,但附近似乎没有风吹草动。
帝国之拳们正迅速登陆。烟雾和灰烬的流线划过夜空,遮星蔽月,虽然卡尔卡森的一颗蛋形卫星的光芒还是透过烟雾,在光泽闪烁的熔岩表面映出它有如虚幻银池的影像,一枚扭曲而冰冷的勋章。耶雷米短暂地嗅到顺风而至的燃烧焦味,而后舱门活塞式上升,将飞船重新封闭,载具在空中加力,疯狂地转向——低空急转——朝着城市的郊区飞去。
那些漆黑的郊野……
于其中,于其后,茫茫光点微渺隐现,那本是点点明光,经黑曜石与维特玻璃的过滤,化作远海汪洋深峡幽谷中磷光闪闪的生物群,隐隐闪烁在遥远的深邃与无垠之中……
于其上,光之织锦时隐时现,绣出暗含死亡的字样。
登陆艇巨震而降,滑行了一段距离;舱门斜坡猛然敞开,转瞬间狼獾小队和其他四个侦察兵小队便跟着士官们出现在登陆艇外,向不同方向分散。已然空空如也的登陆艇还敞着嘴巴,像个低能儿似的耷拉着那条钢铁舌头,它再度升空,引擎轰鸣,灼热的疾风翻搅扰攘。
起初,飞行员可能还确认不了,这片黑暗之上,其内深埋发光小球的黑色表面,是坚实可靠的,还是某种诡计。现下里,周围的矮塔暗中泛光,其内部的隐隐发亮的心脏有如X光照射下的器官,这些塔楼可能让他辨不清方向——而头顶的天空则纵横交错着数百条极纤细的阵阵光线,时现时隐,刺透而过的空气尘埃时而白炽。它们的源头乃是城市;它们的目标直指来袭的飞船。激光网不断变换,那些二维探照灯织出一张致命而痉挛的花绳网,或许这经由心智如电脑的思律机僧操纵,它们被机械化,成为其武器的奴仆。
登陆艇偏航逃离时,花绳网的褶边向它倾来。如丝光缕闪烁。飞船爆出火光,刹那照亮下方的场景——而早先,乌黑城市闪动的缥缈网纹带来的扭曲反射只会让人眼花缭乱。耶雷米在不到数十秒前还乘坐着的飞船轰然爆炸,就此解体。
他、滕德里什、德·阿奎布斯、阿克巴和士官在一座短而粗的玻璃塔基座旁耸身。
耶雷米摇了摇头,揉揉眼睛。他的周围环境如此出乎意料,如此素昧平生。他的视野得到了视觉控制器官的增强,眼前所见众多而敏锐。然而,他到底正看着什么?所有这些庞大的图案与形状,这可见的黑暗,它们有什么意义?他们被投放至这片巨大的、森然的矿物复合体生物中间——安全的,没错,他们进了一个风平浪静、被疏忽着的口袋,此地没有生命迹象……但这种空寂能持续多久?
而这只是块人类的地盘。不是任何异形栖息地,在那里几何都可能扭曲变形。
滕德里什似乎也被周围环境搞得晕头转向。耶雷米几乎想要紧紧依附住这位昔日的下城住户,他也说不清这是出自古怪的同伴情谊,还是他不过是在寻找支撑。或者是为了互助增强他们感知与理解这座城市的能力吧——两个视角让景象立体。
他们差点就依附在一起了。差一点。三人关系中相互束缚的磁性——他、滕德里什和德·阿奎布斯之间的关系——一如既往地在正负双极、吸引与排斥之间反复。他们对彼此的蔑视是一种粘稠而甘苦的胶水。竞争敌意是刺穿骨骼的铆钉,将他们联结一处,共舞一曲向死之舞18danse macabre,指中世纪绘画中,代表死亡的骷髅带领人们走入坟墓的舞蹈。此处译作向死之舞,一场变幻莫测的三人芭蕾。就如螳螂在亲密接触时吃下它们的配偶,或被配偶所食——即使看透了这注定的命运——他们亲如手足地彼此吸引,服从于一种怪诞的向性。
铁石心肠的散热器事件……但随后:手与手在恐怖隧道中相牵……上层人曾为了他的两个同伴回头,不论原因为何……为了赎罪?恐怕不是!屈尊俯就?也许……
德·阿奎布斯本人既嗤之以鼻,又祈求澄清。
“思考你所看到的!”尤伦士官敦促道。
突然之间,至少对耶雷米来说,他的周遭有了法条。有了规则。有了秩序。他吟诵起瓦伦斯家族的一句古老咒语,那是他的家族在启动机器时所用的神秘祈语:“武器的制造者啊,祝福我的手指,让我看见逃避我目光的存在。”19Artifex armifer digitis dextris oculis occultist,本段的拉丁文(高哥特语)咒语因为他正感知萨格拉莫索城的科技。
巨型漆黑维特玻璃伞盖遮蔽在炮塔顶上……这些伞盖确实可以,而且正在合拢成锥形与尖塔。以黑曜石为外壳的建筑、玻璃质的顶棚、炮塔……庞大建筑如用黑玉刻出的巨钟……光泽可鉴的塔楼伸缩降至下城,留下它们曾经矗立于斯的巨大平滑广场,棋盘格的空档里依稀可见房顶的轮廓。其他建筑物则像受到攻击的披甲动物一样收缩内折,长方体变成了角锥形。
这座城市可以重组自己的一部分,巨大的维特玻璃嵌板平稳地滑动、歪斜、侧偏。竖井开启又关闭……路面翻滚倾覆,扭转成墙。道路层层叠叠。旋卷坡道作螺旋状上下盘绕。
一台城市机器,由光亮的黑色滑动玻璃组成……
而且并非黑得彻底,哦,不是的。如今耶雷米看出那些形状——有些当着他的面变幻着——他还能分辨出丰富的深彩光谱:紫、靛色、紫晶。
地平线上,一场晦暗的光之风暴开始闪烁,仿佛世界的边缘正经历一场短路。沉闷的轰鸣喃喃着远方的爆炸。帝国卫队肯定已经遇上了叛军的行星防卫军——或者反过来。
另外三支侦察兵小队已迅速跟着他们的士官,匆匆消失在城市机器带有光泽的黑暗腑脏之中,但尤伦似乎乐得暂时停步。耶雷米意识到,在这些宝贵的时刻里,尤伦正让他的狼獾小队失去他们对客观环境的未脱稚气,去接纳全新事物的震撼冲击。从此往后,耶雷米本人将再也不会因为被投放至任何陌生环境而惊慌失措。他将自动适应环境,精准如一台致命的机器。至少他希望如此。
耶雷米嗅着微微燎焦的空气:一丝灰烬的烟粉,枯焦的尘埃,火山平原的臭气,以及温暖的腐蚀性芬芳。
“理解你所听到的!”
他听出了城市肢体的存在,液压的吮吸和滑动。还有中远处标志性的爆弹枪声。首先是爆弹发射的砰砰爆音。随后是推进剂点燃的嗖嗖呼啸,杂乱地积累惊人的动能,为爆弹加速。穿透性冲击的砰然闷响过后,爆炸的轰鸣瞬间而至,紧随其后,作为双重的终曲……
一道嘶嘶声响也尤其分明,而且愈演愈烈,一如诡谲的嘶声谐谑曲。
萨——格拉——莫索!萨——格拉——莫索!声音似乎在说。
在附近的一条螺旋坡道上,速滑者从那葬礼似的玻璃漩涡中飞驰而上,暗色丝绸如风帆飘扬,星镖发射器好似船首斜桅伸出。
“星镖,”阿克巴警告道。
“我也看到了。”耶雷米早已认出那些仍在远处的武器,因为它们的枪口装有向后延伸的磁性涡流状尾翼,就像带有引擎吊舱的双翼,顶部则安装了扁圆的弹匣。
一看到那些轻柔的黑影向他们冲来,德·阿奎布斯就活像丢了魂,猛然向前冲去。
“贵族幻影帮!”他喊道,“拉斐洛·弗洛林博克!”
噼!噼!噼!塔楼之声在他们身边响起,加速的星镖圆盘在他们头顶迸溅。多数星形物疯狂反弹。其他的则凭其单分子边缘真切地切入维特玻璃,嵌于其上,如同无数锤入峭壁的细小岩钉——构成了一架不规则而简化的圆盘梯子,如嵌入以死亡为面值的硬币,一路延伸回天空。
他们的袭击者是想杀人吗?还是说他们是一支安保小队,在黑暗里暂且未能确定他们的身份或从属阵营,决定把一些他们估计是呆愣围观的公民赶到下面去?
或者他们更倾向于活捉对手,快速审问?那些“星星飞镖”能够切穿护甲、黑色甲壳和骨头,对侦察兵们来说,这可能会致残,却不一定能杀死他们超人的身体。
更多的速滑者出现了,优雅地挥镰似蹬动腿部。难道他们的靴子上装备着小轮子、滚珠轴承和刀刃?
“贵族幻影帮!”德·阿奎布斯在夜色中喊道,仿佛正经受折磨,幽魂缠身。他开始向前迈进。
当阿克巴和滕德里什用爆弹开火时,耶雷米猛扑过去,试图把这个鲁莽的,或是幻觉中的傻瓜拽回来。
德·阿奎布斯躲过了耶雷米的抓握,与火线成斜角跑出,直接冲进开阔地,似乎想要追上速滑者的速度。既然他们已经现身,他们便不再一味地冲向侦察兵。速滑者迅速地环绕盘旋、划弧转弯、潇洒滑步,致命星镖倾泄火力。
德·阿奎布斯讽刺性地模仿他们的动作。他同样划着弧线运动,沿椭圆奔跑。或许这是为了迷惑速滑者——这个短跑健将难道是他们中的一员吗?虽然他的装束既不带丝绸,又没有衬垫?
还是他想奇迹般复制他们存在的神韵,从而在自己之内拥有他们?去拥有,去吞噬,去消化,去摧毁。
或者,他正自寻伤痛,以求证明即使被星镖割伤,他还是能战斗?
耶雷米蹲下身来,甘心于用爆弹手枪向那些不断运动的目标射击。爆弹颗颗激射而出,炽烈地呼啸而去,他的手枪几乎没有一丝颤抖,然而,他只是侥幸打中了其中一个速滑者——将他炸得粉身碎骨。那身丝绸像气球膨起,撕扯成一堆破布残片。骨肉如花蕾含苞,绽出血瓣白蕊,那花瓣几乎顷刻凋零四散。其他爆弹则没入夜色,或在维特玻璃表面弹开。
德·阿奎布斯在路面上跳起冰舞,盘旋、回环、蜿蜒蛇行。不知怎地,他捕捉到了那种异域的身姿风情,因为当他开火时……
尤伦士官给过德·阿奎布斯一把重型爆弹枪,它可以发射一枚单发的地狱火弹,也能发射普通的爆炸爆弹。
德·阿奎布斯就是这么做的——就在耶雷米完全意想不到的时刻之前,或许是也是沿抛物线交叉滑行的速滑者始料未及的一刻之前,他们如行星俯冲相会般彼此接近。
德·阿奎布斯的舞蹈,是否引得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在他的怪诞行为上,从而以某种方式,将他们不自觉地吸引到一处?
地狱火炮弹只需要击中其中一个速滑者——尽管它确实需要命中目标,而非遭到浪费,也许这在不瞄准就开火时很容易发生。那把武器当然可以继续发射普通爆弹,但如果不冒险停下来重新装弹,它无法发射第二枚地狱火……
时间似乎为耶雷米暂留,他看见德·阿奎布斯扣动扳机,确信德·阿奎布斯正浪费那唯一的炮弹,过早地射出了他的地狱火。
这是一件古老而历史悠久的武器,德·阿奎布斯有幸得以使用。历代工匠都爱怜地维护并装点这把枪;耶雷米艳羡不已。前握把嵌着镀金的宗教铭文镶板。刻纹鹿角条带镶嵌在枪套上,材料源自罕见的争强好斗的发情野兽,扳机护罩则用上了珍珠母。
这样精美的工具应该由一个前技工携带!技工对那些可能卡住或断裂的古董设备有着几近基因遗传般的亲和。技工懂得该低声诵念的合适连祷。
然而,正是德·阿奎布斯沿着那条可怕而折磨人的隧道折返了……不是吗?
结晶导弹打中一名速滑者的胸口,并爆炸开来。针状剃刀弹片向外飞射。强酸和神经毒素将几乎所有速滑者都吞没在腐蚀性的、致使神经痉挛的烟雾中。
他们的丝绸和肌肤溶解,就像落入一群贪婪飞蛾口中。速滑者们滑向四周,肌肉抽搐。他们撞击,翻滚,扭动,四处挣扎。
耶雷米、滕德里什和阿克巴击落了其他未曾死于晶体碎片和死亡烟雾,但显然因为受惊而动作迟滞的速滑者。
德·阿奎布斯只是站着,一动不动,他那滑稽的奔行戛然而止。他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像是把余下失其优雅的乌合之众留给了他的家仆。
“你太莽撞了!”耶雷米对他喊道,“你真幸运。”
“我受了赐福,”德·阿奎布斯轻松地回答;然后他大笑起来。
耶雷米看了看士官,以防他责备德·阿奎布斯。然而,泽德·尤伦只是赞许地点了点头。
通向萨格拉莫索城脏腑深处的石化漩涡路径向他们敞开。
“是时候开干了,”滕德里什欢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