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学员们获得了色素控制器官。从此往后,该器官将监测冲击他们皮肤的辐射,并保护性地加深肤色。

随后,药剂部的外科医生在一场手术中为他们植入了卵石肾脏和味觉监测神经。这颗肾脏与第二心脏协同运作,能够进行高速的解毒,而味觉监测神经则增强了味觉,尤其是对毒素的感知——它与预置胃和基因侦测神经是绝佳的拍档。学员们逐渐接近罗格·多恩的超人状态,尽管他们永远赶不上他们的原体。

“紧随对抗大逆荷鲁斯的可怕胜利,尊者多恩救出帝皇残缺不全、烧作焦炭的活尸骸,而在那之后,”脸如月盘的牧师洛·张在教堂中宣讲道;“在那置于维生座中的帝皇浩瀚意志的指引下,他监督了黄金王座的建成;罗格·多恩见证了那不灭的神圣躯壳被转移至伟大的心灵假体王座,而在那之后,我们的原体又活了四百一十三年……”

牧师的脸如月圆润。虔诚狂喜的汗珠在其上凝结,湿润的光芒反射着无数电烛的光芒——在他的会众看来,宛如月亮,光彩焕发。他的脸颊上也布满了如月的坑洼,那是某些激战中他的头盔被撕裂后留下的疤痕,而这些坑洼又被后来的决斗刻印二度留痕。

“此后,罗格·多恩的事迹便构成了一部完整的圣徒传记,现在我们将详细讨论这段事迹——从原体在将背叛的钢铁勇士逐出人类帝国,赶入被称为恐惧之眼的禁区这一事件中扮演的角色讲起,若需提及此地,我们要轻声细语。”

如此历史……

层层叠叠的历史,犹如地质的岩层,其中逐层保藏着累累而积的尸山骸骨——如此,这段历史的隆起岩面,便似乎果真成了由压缩的尸骸、人类、亚人和异形组成的砾岩集合体,一座横跨宇宙的珊瑚暗礁,由无可胜数被碾碎的骨骼构成……

 

不久,学员们接受了汗腺改进器官的植入,在适当的药物触发下,这种腺体会分泌油性保护汗液,足以抵御炽热和严寒。

最终,在药剂部举行的一场神圣仪式中,学员们接受了植入颈部和胸腔深处的基因存收腺。从今往后,他们成为帝国之拳最伟大宝藏的真正守护者。从此,他们的身体成为了真正的圣堂。

距他们抵达主基地已有将近五年。涅克洛蒙达几乎和童年时光一样遥不可及。似乎很久很久以前,胡兹·罗克士官曾告诉莱克桑德罗,倘若帝国之拳也有意如此,他可能在二十年后,或者三十年后回家。家?家?那意味着什么?虽然涅克洛蒙达想来一成未变,但它看起来仍会像他们在此期间可能造访的任何世界一样陌生。

远征仍需等待帝皇的圣意。帝国的思维以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为单位。然而此刻,战斗兄弟们如几欲脱缰的拴绳獒犬;而学员们也开始感到,只要他们足够幸运,他们或许能及时成为侦察兵,参与进这一伟业。

还剩最后一个植入物;某天,莱克桑德罗接受手术——是表层手术,而是最后一次——他的皮肤下方插入了黑色的组织薄片。

数小时内,他奇痒难耐、辗转反侧,那些组织开始在他体内扩展,外侧硬化,内侧卷须侵入他的神经系统。

还需数月,这层甲壳才能完全成熟,与他的身体和谐共生——当然,在甲壳上切割神经接口之前,他的精神必须在战斗中接受考验和锤炼,届时他才能接入动力甲,与之人甲合一。然而,他已不再是学员了。现在他可以被纳入一个关键阶段,更加深入多恩信仰之中。

数天之后——一场血肉未凉的新鲜生血肉宴之后,隐修长13eclusiarch,隐修长,负责看圣物以及培训牧师的资深牧师。兄弟,作为多恩信仰教派的守护者,带领着这群曾经的学员,庄严迈入向他们逼近的高悬战利品的拱顶大厅同信堂14Assimularum,同信堂,堡垒修道院内的大型聚会场所,战团聚集在这里参加简报会、典礼,重要宴会。。异形头骨装点着挂满旗帜和壁毯的墙壁,它们空洞的眼窝永远看不到征服它们之人的奥秘,而那空心的头颅里不留半缕残魂,无从承载扭曲的非人思想。

那幅描绘帝国之拳保卫帝国皇宫,对抗叛军泰坦的巨幅古老漆釉画屏被移到一旁,露出隐修所本身。许多战斗兄弟在真切的原体光辉战甲碎片之下冥思伫立,年复千年于斯守护。

新来的兄弟们第一次瞧见内部小教堂,这里由云纹大理石建造,奉帝皇为神明——乳白结晶石灰岩中的朱红线条恰如祂放射的痛苦灵能,刺穿了光辉星云的纱幕。

正对面是罗格·多恩的内部小教堂,由压缩的硫磺琥珀块砌成,并以青金石条纹分隔——其中安放着帝国之拳最神圣的圣遗物:那嵌在雕琢成身躯形态的清透琥珀中的,正是原体本人的伟大骨骸。

新加入的兄弟们全部跪下,凝视着那包裹于黄胆色泽的虚假树脂化石血肉的巨大骨骼。隐修长打出信号,灯光全部暗去,唯一线细狭明光宛如液态的星芒,从星辰穹隆中央孔洞斜射而下。光束照亮了一座由整块硬玉雕刻而成的圣坛,其上摆放着一把小刀、一把掸子和一只圣杯,下方垫着金织布。隐修长从圣坛后方举起一面椭圆凸面镜,镜框由某种异形脊柱弯成环箍,节节椎骨雕有强效符文。隐修长吟诵祷言,倾斜银镜,令反射的光线跃至骨骼,沐之以光。琥珀立即发出荧光——一种扎眼的橄榄绿光,这使得仿制的琥珀血肉宛如复生,尽管形如腐疽。就算它披覆的外观是半透明的腐烂组织,原体死去的肢体仍暂时复原,他完整无缺,除了一处……

“原体,汝手共吾身,”隐修长用祭司的宗教语言吟唱,听者只能将其理解为一种神圣的单声圣歌和神秘乞灵的混合。“原体,杀戮即祈言。”

然后他转身,将它翻译成帝国哥特语:

“你的双手永远与我们同在,原体。杀戮就是祈祷。

原体的双手不见了……

隐修长将镜子挂回钩上,琥珀的荧光逐渐消退。随后,他举起掸子,以快速而坚定的动作,用小硬刷轻轻拂过这位半圣的已死骑士的封套,从其宽厚的肩膀开始,虔诚地往下,直到双脚,仿佛在掸去灰尘——然而,他带来的结果却大不相同。每位新晋兄弟头上的短发,以及身体其他部位的毛发,都刺痛着立了起来,仿佛电流的幽灵短暂地与他们共享了身体空间。

隐修长把掸子放回圣坛,拿起锋锐的小刀与圣杯。他跪在多恩面前,举起小刀。

原体的双手都不见了……隐修长跪拜着,从一只脚趾上削下不少琥珀,而后是另一只脚趾,并将这些片屑放入圣杯。他站起来,转向新晋的兄弟们,举起那只正散发光辉的杯子。杯子内部正在冒泡,琥珀油中泛起芳香的白雾。

“自吾躯汲吾忆!呼吸我血肉中的记忆!”

他带着滚热的圣杯,沿新晋兄弟的队列走去,每人都得以依次吸入一股醉人的奇异芬芳。而后,新熔的琥珀将添加至切削后的脚趾上,以补充取走的部分——除非,除非骨骼之上奇迹临近,琥珀能够如真正的血肉一样自行生长。

隐修长再次经过时,每位新晋兄弟都必须伸出中指,将它笔直地从拳头中挺出。小刀锋利地一划,割破手指的尖端,甚至在拉瑞曼细胞迅速凝血之前——或者可能是因为刀刃涂有某种特殊的抗凝剂——每个指尖都会洒下几滴红宝石般的明亮血珠,混合在圣杯之中。

隐修长将圣杯举到唇边,饮下一杯与血混溶的热琥珀油。

“阶次其二,吾以帝拳弟兄之身纳汝入列。”他高声唱道。“而当你们以侦察兵身份,从首次短征中归来时,”他承诺,“其他源自你们体内的分泌物,亦将在这同一只原体的圣杯中交融——这曾是他的饮杯!——就在你们的第三阶兄弟会入会仪式之中;虽然那仅是三阶仪式的表象……”

灯光亮起。

原体的双手在哪里……?

圣坛两侧,大理石墙壁上装有两个相当大的鎏金圣龛,其双扇门上描画着古老的、棱角分明的星际战士装甲型号图案。

隐修长打开一扇门,又打开另一扇。

在内嵌放大镜片的透明静滞盒中,悬挂着罗格·多恩的白骨之拳,拳头是完整的,上面雕琢着繁复精细的微型荣誉纹章。

“唯有我们战团的指挥官才享此特权,能够将他的纹章尽可能仔细地铭刻在这神圣的骨骼上,”隐修长宣布道。

即便如此,每根骨头的大部分可用表面积都已被印刻。

数千年代代指挥,数千年悠悠传统……

何等的岁月鸿沟——何等的职责重任。

多恩之手上还留有空间,可供日后的总指挥官莱克桑德罗·德·阿奎布斯增添未来他自己的徽章……

隐修长以圣油,即一种神圣的油膏涂抹每位新晋兄弟的前额,然后开始一一列举出一长串的遗骨,以及曾为帝皇守护这座堡垒修道院的历任指挥官。

“每当你们屈指弯拳,念此种种!每当你们拳握武器,这些名字都将萦绕于你们的拳头之中,为你们的重击增添精金般的气力,所有多恩之子的力量!左手,第一掌骨:布朗温·阿伯莫特,马克西姆斯·塞恩,卡尔曼·弗洛登斯博格。拇指近节指骨:安布罗西安·斯派克托……”

长篇大论令人昏昏欲睡地嗡响不断。

 

或许最为奇异的护身符——令新晋的兄弟们感到自己与帝国之拳紧密相连的那枚(或许应当说多枚)护身符——被保存在隐修所下方一处长长的地穴里,需通过运输井才能抵达,任何皮肤下未植入黑色甲壳的人都会在此被焚为灰烬。

那里的精金地面刻有迷宫般的彩色细道,它们永远不会被足迹磨损——其图案仿若宇宙地图——沿着所有这些细道,一道道深如帝国之拳指痕的小凹痕间隔分布,每道凹痕都用符文标出。在这张看起来奥秘无穷的地图或游戏板的一端,有一只巨大的塑晶碗,里面盛着数千枚乍看之下布满血丝的赭色眼球。

每枚球体都纪念着一次曾为学员者们的入会仪式,如此已有数个世纪——每枚球体都是历代隐修长从罗格·多恩本人的圣杯中饮下鲜血与液态琥珀,而后以这种形状排泄出来的结晶。

刻痕地面另一端,第二只巨大的碗内盛着颜色更深的球体,这无疑是三阶仪式的身体分泌物,同样在琥珀中封存。

在这地板上,曾上演过何等神圣的游戏?曾进行过何种神秘的卜算?在这地窖中,曾施展过何等的占星之道,乃至极端情况下的灵能巫法?新晋的兄弟们已经意识到,此地蕴藏着无法在隐修所的边界外诉之于口的秘密——他们自己或许情愿永不知晓的核心隐秘。

通过这种最有机、最直观的方式,如今他们感受到,自己与战团无比亲密地紧紧相连,被战团消化吸收。

 

作为那庄严而怪诞的入会仪式的愉快尾声,他们被邀请观摩一场决斗。

两名先前曾在寂思地禁食的战斗兄弟,在受限竞技场内展开对决。这是一座桶形的拱顶大厅,漆成深邃的普鲁士蓝,其上绘有风格化的血红闪电。地面由红蓝双色的金属格板构成。在一块红格和一块蓝格上,相隔一定距离,两双固定在闪亮钢块中的漆黑皮革膝靴各自站立。墙壁周围的钩子上挂有古老的重剑、花剑、军刀与匕首,还有饰以双头天鹰、字符和獠牙野猪头的石质啤酒杯。

二十名兄弟见证者坐在高层的宝座上,从机仆送来的同类酒杯中大口畅饮。即将成为侦察兵的新晋兄弟们坐在高高的长凳上,也被奉上苦涩的泡沫啤酒,这种饮料的效力应当很快就会被他们的预置胃解毒。一个身披斗篷、头戴头盔以保持匿名公正的裁判员,坐在一台注录机旁,机器被设计为巨型吸血蝙蝠头的形状,红眼炯炯发光;它的耳部天线编织出超声波网,记录着中央竞技场内的每一个动作。

莱克桑德罗举杯,敬了敬坐在他左边的瓦伦斯和滕德里什。

“你还记得夏翠丝15Chartreuse,夏翠丝,又译荨麻酒,一种不含荨麻的黄绿色利口酒;Julep,薄荷系清凉酒茱莉酒的辛辣风味吗,冰镇加薄荷的那种?”酒精饮料勾起了他的回忆。

“当然不记得,”瓦伦斯反驳道。“我怎么会记得?这让你想起了什么久违的奢侈享受吗?”

滕德里什狡黠地说:“也许他幻想自己当上军官后,就能恢复往日的特权。然而普格长官非常鄙视感官享乐,我听说他甚至切除了自己的味蕾。他的每一场盛宴对他而言都是感官的禁食。”

瓦伦斯点点头,似乎在与滕德里什共同密谋着什么。

“那是一种私密的忏悔——因为在一次惨烈的行动中,一百七十名星际战士不幸丧生,另外这也是因为帝皇无法品尝、闻嗅或触摸。”

“我倒有些好奇,”莱克桑德罗慢悠悠地说,“如果这是私密的,别人怎么会知道?传奇故事总是会自己涌现出来。”就算有第二个胃的存在,几年的戒酒过后,他是不是依然头晕目眩了?在这片刻的放松中,昔日冷嘲热讽的莱克桑德罗是否重回世间?他那扭曲的感受,即与两位特拉兹奥表兄之间的愉悦归属感,是否影响了他?他是否在幻觉中将他们视为贵族幻影帮的同伴,正要观看一场由观众操纵的活木偶之间的战斗?

“小心亵渎之言!”瓦伦斯带刺地建议——正如莱克桑德罗曾经建议过他的那样。

突然间,莱克桑德罗空闲的那只手紧紧抓住了瓦伦斯的手腕,其力量足以压碎任何凡俗者的骨头。莱克桑德罗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他是如何在一瞬间认错了滕德里什和瓦伦斯的?多恩的光辉在他眼中闪烁。

“永远不要指责我亵渎,就算是玩笑也不行!帝国之拳必须精准无误。精准得一丝不苟。这正是我如此言语的原因。至于我先前所说的话,我只是试图表现得随和些。出于礼貌。唉,真是浪费时间。”

“当然是浪费时间,”瓦伦斯说。“毕竟你显然天生高人一等。不过,现在,你能把手从我手上拿开吗?”

莱克桑德罗抽回手——就好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曾抓住邻座的手似的。

“否则,”滕德里什插嘴道,“你可能会因为错误的原因挑起决斗。”

莱克桑德罗盯着滕德里什,目光炽烈,几乎盲目。他的目光超越了对任何人类的凝望,那是一种凝视某颗想象中的炽烈太阳的眼神。“我与多恩同在,”他低声说道。如今,他体内有两颗心脏。难道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智潜藏其中?其中一种是旧时上层区的心智,隐藏在新的帝国之拳心智背后?就好像大部分被催眠了、被瘫痪了——但依然顽皮地顽固不化……甚至忆昔怀旧?

“那么你也会成为传奇吗?”滕德里什轻蔑地倾斜啤酒杯,倒出一些啤酒,作为嘲讽的奠酒。一个机仆急忙跑过来擦拭溢出的酒液。

莱克桑德罗沉默不语。他凝视着那种只有他才能感知的难以言喻、引发痛楚的光芒,驱散了酒精引发的任何怀旧情绪。然后,他将注意力转向即将到来的决斗。

两名战斗兄弟已经登上了决斗台,踏进那对嵌入重钢中的靴子。他们上身赤裸,肌肉轮廓隐约显现出几十年的手术疤痕。痕迹微不可查。实际上,只有经过视觉控制器官增强的视力,才能察觉到这些曾使他们成为星际战士的医疗雕刻痕迹,就像最细微的粉色脉络蜿蜒穿过他们鼓如硬岩的黑丽鱼般的皮肤上,宛如某种金色大理石的花饰,可以变成赭棕,也可以变得漆黑。保护性的单片眼镜被紧紧挤进战斗者的眼眶。

他们拿着细薄的钨钢重剑,向披着斗篷的裁判员敬礼,然后互相敬礼。裁判员调用并激活了连接在注录机上的一些仪器,钢块便滑动到彼此相隔两格的距离——即重剑可及的距离——并通过磁性锁定在地板上。一格则是匕首的威胁范围。

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两个肌肉发达的巨人,除了躯干的摆动外不能动弹,正要互相戳刺和砍削,直到吸血蝙蝠装置判断出场上已切下了足够多的肉,已有足够多的血凝成纤细的朱砂线。

事实并非如此。决斗的美学在于极致的优雅和精确,两把剑刃几乎在空中共舞出一场双人芭蕾——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直到一记如水银般迅捷的剑伤落在面颊,定下了比赛的胜负。

两位兄弟互相敬礼。

“我为我的观点道歉,”失败者正式地宣布,“你以荣誉印记赐我荣耀。我感谢你。我欠你的情。”

“不,”胜者礼貌地说道,“反而是我欠你的。”

被释放后,两人从决斗台上走下。机仆们赶忙端来两大杯里头泡沫四溢的石质酒杯——一红一黑——两人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一同砸成碎片。

裁判员走上前,仔细观察这些碎片的排列图案,以此推测两位兄弟的关系在何种程度上重归于好。

 

数周后,警钟在整个堡垒修道院内鸣响。无论身处何地,所有兄弟们都满心欢喜地暂停下来,齐声吟诵一篇针对帝皇敌人的灭绝祷词。莱克桑德罗几乎落泪。

因为是的,啊,正是如此:新晋星际战士侦察兵们的第一个任务,必将是对全远征状况中一场重大战役的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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