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堡垒修道院的药剂部深处,坐落着一处隔离所。
与附近供外科审讯者作业的地牢一样,这处隔离建筑群采用精金铸造。此外,它还像星舰船体一般进行了灵能屏蔽保护——以一层灵锔合金来抵御亚空间那诱人沉沦的幻梦和饕餮无度的梦魇,并阻挡那栖息于原始思绪可化作可怖实质的区域中的实体。
在极端情况下,整个隔离所都可以被轰出堡垒修道院,并遭到引爆,其内的各个单间亦然。
这些大小不一的隔离室内部都涂有黑色橡胶,作为保护性的垫料。天花板上布满了诊断传感器和可延展的外科器械,活像带有恶意的乳头。
正是在这里,在一处三人间中,穿着装甲的智库们最终将锁在静滞棺中的三兄弟带来此处,进行审查和治疗。
脱离静滞之后,三兄弟仍被保险地置于这坚不可摧的房间内,接受了圣水、服药、驱魔和催眠。
橡胶天花板上的几处扬声器不断播放着引自《阿斯塔特圣典》的颂歌,这些乐音织就了一张复调的网,作为额外的保护,以及对神圣职责的提醒。
在催眠状态下,三兄弟接受了智库图书馆附属牧师的审问。连他们的梦境也被仔细剖析。
现在,莱克斯、比夫和耶里终于被宣告净化完毕。为了标明此事,他们的脖颈、手腕和脚踝都挂上了银质的纯洁印记。
还剩一个问题,那就是应当允许这三个年轻的星际战士,保留多少关于卡尔卡森远征结局的记忆……
因为他们目睹了可憎之物。
可憎之物……!
帝国之拳的智库对此等恐怖具备非凡的应对能力。一名智库拥有着强大的灵能特性,这是他们蒙受的恩泽,或者说诅咒。他对亚空间恶魔的狡诈伎俩较为了解。所有智库都必须潜心研读馆内锁在非公开房间中的神秘学文本——连这些上锁卷册的锁扣上,都刻有禁止符文。
此类探究绝非普通战斗星际战士的本职工作——与这般邪恶而扭曲世界的力量的表现现象相接触,他们很容易就会由烦扰至癫狂。
当一名星际战士遭遇了此类接触,并深受其经历影响,抹去他的近期记忆并非罕见之举。这样的精神损伤者甚至可能需要一次彻底的心智清洗,来恢复到纯真无邪的婴幼儿状态。
然而,在赐给福尔戈·萨格拉莫索一死的过程中,耶雷米·瓦伦斯居功至伟——凭借那把古老的矮人战斧。
在最后关头,一种不可言说的混沌之力的恶魔——连同随之而来的那一连串叽里咕噜的致命恶魔仆从——的召唤被终止了。
诚然,是先兆性的灵能震颤将智库们引向了那竞技场般的洞穴。智库们就像摸着某种红线一般,循着混沌的气息穿越迷宫——来鞭笞它。
然而,若非战斧那一掷,或许智库们抵达时便为时已晚。那些咯咯怪笑的魔物或许早已涌出隧道迷宫,将疯狂与死亡散播在入侵的星际战士之中。
侦察小队的幸存者当然配得上记住他们胜利的细节,不是吗?
但另一方面,这支侦察小队的成员确实中了诱敌之术,沦为献祭的牺牲品,被剥去了他们的盔甲……
智库弗朗茨·格伦茨坦肤色黝黑,面颊上刻有数道泛白的决斗瘢痕。他站立着,打量获准跪在金线刺绣跪垫上的兄弟们。
在他身旁的是牧师盖斯特勒,他身披多恩信仰教派的圣职白袍与十字褡,佩着一把归鞘的力场剑。他目光冷峻,剃光的眉头上纹着一簇朱红的星爆,宛如一道骇人的胎记。他右眼戴着一片审查用的单片镜。
“据我们所知,”格伦茨坦斟酌着缓缓陈述,“名为奸奇的混沌之力策划着改变历史的计划——这些阴谋全都过于曲折而辽远,任何人类都无法理解……”
模式,比夫想。奥法模式。
被铐在那块石板上时,他离抓住某种模式只差一线之遥……然而,在接踵而至的恶心与易变之涡旋中,它从他指尖溜走了……
智库接着说道:“我们怀疑,被诅咒的福尔戈·萨格拉莫索直到最后一刻,都没能理解附身的危险。”
“附身,长官?”耶里谦卑地问。
“没错……附身。恶魔在活人体内现世——借由此人作为其力量的渠道,并逐渐令其身上显现出混沌的扭曲印记。此外,我们怀疑萨格拉莫索领主甚至没有意识到,他那亵渎的行为如何置他于遭遇这种附身的可能性之中……”
“他对敬拜那亵渎的渴求,”牧师补充道,“我们在萨格拉莫索宫殿的废墟中没有发现混沌的污迹,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其他偶像。他无意中让自己变得脆弱。他相信自己是个神迹般的小神,而他成了奸奇的傀儡。”
格伦茨坦耸耸肩。“不过,这不在我们战团的职责范围之内。我们智库必须对混沌有所认知。但除非迫不得已,我们并不以对抗混沌为己任。我们已经向审判庭调查小队发送信号,让他们前往卡尔卡森和安特罗进行调查。”
“安特罗很快就会归于旗下!”牧师承诺道。他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因为拯救世界是件激动人心的事。
耶里望向智库。“长官,萨格拉莫索的地穴中存在大量灵锔,这是否可能在他周围充当了某种透镜……?”
作出回答的是盖斯特勒:“或许!尽管那是一种机械论的理论依据。宇宙远非一台机器,瓦伦斯。或者,若真是如此,那它便是一台害虫猖獗的活体机器,耸在动荡灵魂的沼泽之上……如果这有助于抚慰你的理智,那你可以信守那种对萨格拉莫索腐化的解释。你也要崇拜帝皇和多恩,以涤荡你内心的视野。将你眼球中的幻影寄生虫刮擦干净!”
比夫的双手在空中抓挠,试图勾勒出他仍觉得自己就要感知到的巫术模式——以这道巫术,可以放逐那些现下里看不到摸不着,却很可能就潜伏在他呼吸的空气之中的恐怖之物。
牧师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啊,你在描绘那个‘逆齿十字’……带齿的倒立十字架。倘若你当时画出了那个能量符号,它真的会放逐奸奇的使者吗?考虑到你本身不擅长灵能?可惜啊,不会……是斧刃应对了奸奇。那永远是星间战士最终的应对答案。以巧思与远见驾驭的武器。带齿的动力之刃,以及爆弹枪。”
当然了,掷出战斧是比夫的主意,当萨格拉莫索完全落入变化流形的掌心之时,那柄斧头粉碎了他的肋廓,也粉碎了他上当受骗的希望。
也许,那一斧对萨格拉莫索是件幸事。也许不是。被那些嘴唇半死不活地吞入亚空间后,萨格拉莫索现在身处何地,又身为何物?
莱克桑德罗仍然不确定,他们三人归根结底是受到了赞扬还是责备。感谢多恩,他们并未将这种……混沌腐化的污秽……带回他们的堡垒修道院!那真是千钧一发——就像耶里的身体压在他身上一样近在咫尺……勇敢地压上来,尽管那似乎是滑稽地仿冒了莱克斯命中真正的英勇……
如果他们能全副武装地突入那个圆形剧场就好了!然而,若非是循着那耍人的线索落入圈套,他们又怎能找到那里?
确实,他们的生还,以及对异端取得的胜利,被众多模棱两可的“可能性”恼人而该死地对冲了。
“你们是纯洁的,你们是清白的。”牧师盖斯特勒总结道,“时常祈祷吧,祈祷你们再不必面对如此恶毒的力量。尽管如此,你们的表现还是合格了。我们会允许你们铭记——记住一个冒犯‘地球上的祂’的亵渎者,是如何迎来了他的末日。嗯是的,瓦伦斯?你的眼神在向我提问。”
“那个老矮人,他让炉卫用斧子解了我们中一个人的镣铐——”
“的确,他一定意识到了真相——意识到得有点晚了。”牧师皱了皱眉,“他死了——在某种意义上,被赦免了。审判官们净化安特罗时,无疑会将这一事实牢记在心。”
智库向前倾身。“你在关心他们未来遭遇的……正义性?”耶里点了点头。
该死的蠢货耶里,莱克斯心想,老是提起他的获救主要靠得不是他自己!若是他能独立脱困,那该多好啊……
或者,如果莱克斯这么做到了……
格伦茨坦将双拳轻轻碰在一起。“不要将对偶然事件的感激之情,与对该事件策动者产生的任何……腻味的怜悯混淆,瓦伦斯。”他说,“真正的正义就是帝皇的意志,仅此而已。”
“你们会保留记忆,”盖斯特勒承诺道,“但除此以外,你们不会获得任何荣誉。萨格拉莫索离开宇宙的方式会继续作为一个黑色的秘密存在——受到保密。你们唯一可以向兄弟透露的,就是智库解救了你们。在离开隔离所之前,你们必须如此发誓。”
牧师将一个裹着黑缎的大包裹带进了这间垫着橡胶的隔间。他对待它时异常小心。那缎布之下,会不会藏着某种最终的心灵神学装置,来识别任何附身的污迹?
不……
现在,盖斯特勒将墨黑的织物掀到一旁,露出一个带有放大镜插件的静滞匣。
“若你们违此誓言,你们的身体将被缓慢地活活浸入酸液,直至只剩骨骼。随后,咒诅将寸寸雕于其上,而你们的骸骨将被送往漂流——于百千万年后,被某个外星人既敬又惧地寻得。或许,还将悬于其异形神庙之中,用作邪祟的廉价饰物。”
匣中所存的乃是……多恩的右手,其腕骨、掌骨和指骨的表面,皆密密镌刻着纹章。
多恩真正的右手,从隐修会中借来……
莱克斯此刻才明白,自进入隔离所以来,他们的性命便系于一线,在以下三者之间悬而未决——如果他们受到污染,就光荣地安乐死;或许需要大量的重新训练,在失忆后重返岗位……以及全身而返——仅有最庄重的誓言能允许这种情况。
盖斯特勒紧紧拿住那透明的匣子,而三兄弟逐一将右手手掌置于表面,距离罗格·多恩真正的骨骼不过几英寸之遥。
三人都跟着牧师诵念:“以多恩之骨,吾忠誓谨守缄与默。39Per ossibus Dorni Silentium atque taciturnitatem fideliter promitto.”
直到这时,他们才终于从隔离所释放……不久后经过了一间外科审讯室,里面一个矮人“在世先祖”正对着自个儿胡言乱语……
就这样,堡垒修道院一如既往地在无边虚空和无尽黑夜中飞行前进,年复一年,远方亦不过星微移、斗稍转。
在内部,这个伟大的社群依旧以熟悉的体制存在,这种体制维持了如此之久,以至于将近所有的活动都蒙上了仪式的金辉,宛如一根富丽的线,不断编织于一幅织锦之中。
武器训练。祈祷。痛苦机器。盛宴。荣誉决斗。小队或连队规模的出征……
三兄弟中,耶里首先在石之厅40Hall of Steins,有趣的是Stein在德语中是“石头”,而在英语中是啤酒杯。决斗,固定在“靴子”里。他为捍卫莱克斯的荣耀而战,这令后者尴尬不已,并在较量中被划伤了下巴。伤疤表彰了他对兄弟那所谓“忠诚”的荣耀。从那以后,耶里总爱翘着下巴,展示那道疤痕……
令比夫自己都有些惊讶的是,他成了三人中首个感受到“骨雕之痒”的人。没过几年,他便常常被发现在自己的房间里,用粗糙的蜥蜴皮磨光一把古董折刀,或在散片的细棉布轮子上抛光指骨,为其擦出一层细腻的光泽,或用石蜡处理骨孔。那把古老刀刃本质上的原始质感,比先进的碳化硅雕刻工具更令他倾心。
这门艺术唤起了比夫的返祖之心——正如最后精致的蚀刻,代表着他自己粗粝的骨骼、肌肉和头脑如何被精雕细琢成一种优雅的成熟。他的肌肉漂亮细腻,好似经过牛奶与葡萄酒按摩的大理石牛肉,却又有着大理石的坚硬结实……一道智力与情感的极致佳肴,平衡于残酷无情的脑干之上……
比夫完成的第一件骨雕场景被精细地刻在一节指骨上,描绘了一位身披终结者装甲的智库穿过矮人的着甲战士。它被评为值得置于小型银制圣物匣中,在无慰勇气走廊的壁龛里占有一席之地。莱克桑德罗邪恶地暗示,比夫的骨雕图样或许“有点快要刻过节了41near the knuckle,一个双关,字面意义为“接近指关节”,短语则为“接近冒犯或敏感的界限”的含义,与near the bone用法类似;此处以过节/过界谐音来双关。”。
三兄弟跟随整个第一连,飞往一艘巨大的太空废船,据一位货船船长报告,它正在虚空中漂流,逐渐靠近了一处繁荣的恒星系周围。在那里,赶在基因窃取者能够在恒星的行星之间泛滥成灾,将公民催眠并与之杂交前,他们便摧毁了这些狡猾而凶残的异形谜团的一处巢穴……
三兄弟协助镇压了人类海盗和绿色皮肤的异形海盗……
他们协助了废黜领主文德里克斯的复位——正如他们推翻卡尔卡恒星的领主一样……
而在智库图书馆中,星语者们维持着与遥远地球的虔诚联系,帝国之拳们即使活到四百岁,也极可能无人能够得见地球。
地球!人类的中心——始终在奋力承担着监督那百万分散世界的事务的沉重负担,不过这种监督是粗略的。有些偏远行星的审查或许要十年一度,甚至百年一度。大片的星辰在一代人的时间里都可能闪耀得无人见闻。这些还仅仅是那些人类种族滋生的地方。其他几百万恒星系就算能够得到准确绘制,往往也不过是些天体坐标罢了。
十年时光飞逝。
对于帝国——或者对于银河而言,十年算得上什么?不过是弹指一刹。
但对莱克斯、耶里和比夫而言,这意味着他们额前钻入的一枚钢钉……其貌不扬,如此朴素……却如此地浓缩了他们在这期间历经的五百二十五万分钟中的每一刻。
那是纯洁、祈祷、痛苦、献身、以及交易死亡的众多分钟。
涅克洛蒙达?那个“死亡世界”……他们遥远的、曾经的故乡?哎呀,整个银河本就是虽生犹死的国度。唯有通过死亡,帝国与人类才能生存;而他们,便是死亡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