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萨格拉莫索越过莱克斯,打量起正惊恐地暗自低声祷告的斯托森。
领主的唇边扭曲出一抹微笑,他对自己点了点头。萨格拉莫索握着嗡嗡作响的链锯剑,将其正正悬在士官腰部上方,口中吟着荒谬的行话,就好像他正受着某个外星腹语者36ventriloquist,带着手偶进行演出的腹语表演者的操控。
“Chi'khami'tzann Tsunoi,”他含糊地说。他又说了一些,然后还有更多。
那是什么样的词句?
卡尔卡森的前任领主浑身颤抖。他肉体上的面孔搅动起来。他的嗓子变了音色,音调尖锐地祈祷着:“全能的命运之主,伟大的阴谋家,其塑造人类生命以改变历史的进程,正如我寻求将之改变那样,接受这一份……供奉吧。”
他缓缓降下链锯剑,切开了正在尖叫的士官——后者很快止了声息,鲜血从他腹部喷涌而出,凝固作暗红宝石般的结块。萨格拉莫索切割着,直到他的受害者被一分为二,呈两半状横陈在花岗岩石板上。
莱克斯自己的胃部肌肉蠕动起来。一股含有激素气息的恶臭漫入他的鼻孔——因为士官彻底失控的肠道已经自行排泄了。
萨格拉莫索将手抹进排泄物中。他举起肮脏的手掌,舔了一舔。
一圈烟雾缭绕着领主的头颅,仿佛他的黑发正在焖烧——烟雾试图成为一种通灵的、幽灵般的形态,但很快又扭曲着化为无形。自他肩带37shoulder girdles,肩带,包括肩胛骨和锁骨。处的皮肤之下,是不是正有一对突起物向上探出?
沾满斯托森肠子里排出的内容物的手掌中,现出了一只眼睛。哦,那目光让白胡子中那个看起来心怀疑惑的人多么不安!老者离开座位,一瘸一拐地过去拉着一名坐着的炉卫展开商议。
“锻造我们的命运!”萨格拉莫索尖叫。
他看起来正承受着某种痛苦。他踉踉跄跄,剑几乎脱了手。然后他又猝然站直。即便如此,他看起来仍埋着头,好像他那筋肉结实的脖子收缩了起来。他那两块发达的胸肌都呈出稳定的面容,两个乳头成了塌鼻头,果冻似的眼睛在其上方眨动,嘴巴在下面张开,就像两道以脓液润滑的伤口。
耶里正害怕得直呜咽吗?
是的……
莱克桑德罗听见那可怜的前技工呢喃起一些可悲的帝国国教连祷文,那是他在母亲膝下习来的……而耶里正紧紧地攥起手指。
比夫似乎也陷入了发热的困窘。
许多矮人们再无法团结一致地投入他们的狂热……一些声音胡乱地呼喊起来。
当萨格拉莫索胸膛上的两个嘴巴开始黏糊糊地讲话时,莱克斯自己的意识被一些试探性探寻着的触须侵袭,那触感让他恶心反胃。
那疯狂变化的触须让一切都令人生疑。他对罗格·多恩的神圣誓言……地球上帝皇的圣洁……其他帝国之拳的忠诚,那些人肯定早已抛弃了莱克斯,任他面对这样的命运……正如多恩,其身已死,永不复焉。正如帝皇,几近濒死,其治世如今必然正步入终结,向着……什么的统治屈服?啊,是邪异魔法的统治,它来自某个诡异而怪诞,与理智相互垂直的维度。莱克斯自己的灵魂很快就要被吸到那儿去了——那么,便让他乖乖屈服吧。
“模式,”比夫含糊不清地说,“哦,多疯狂,多扭曲的模式——”
萨格拉莫索胸口左侧的嘴巴催促道:“快杀死其他凡庸的星际战士!把他们切成两半,吃掉他们的污物!我们将召唤出一群咯咯叫着的恐怖之物,成群地涌向入侵者,用纯粹的恐惧击溃他们——”
它如此承诺。
而右侧的嘴巴却持不同意见:“不,你的星辰濒临沉落,萨格拉莫索领主,”它向上对着他的脸呼喊道,“你的命运已然注定。所以,让我们抛开所有束缚!让我们欢天喜地扔开常规世理的束身胸衣!彻底投身变化!”
萨格拉莫索脸上浮出一层焦虑。他摇摆不定。
“我肯定是个神,对吧?”他大声自问。
一个嘴巴回答:“对。”
另一个则说:“不。”
“你是神的工具——”
“你受了敬拜。你索求敬拜。你接受了充满恐惧的朝拜——”
“你对敬拜的渴求召出了力量——”
“你对宇宙秩序中的改变之渴求,并你的残酷,召出了暴烈的变化之力——”
“而变化的名字,正是……奸奇。”
“奸奇。伟大的奸奇!”
这奇异名字的每一个音节都勾动着莱克桑德罗的理智。那个名字显得如此力量强盛,亘古永恒,消融万物。它唤起了混乱时空的长幅画卷,被那魔咒的旋风扫成了巧夺天工的全新几何形态,没有凡俗心智能够将其理解;也不该去尝试,否则,现实便会纠缠为噩梦……
“助我,罗格·多恩……”莱克斯祈祷……
罗格?
……多恩?
那狂嚎的、全能的名字——奸——奇!——几乎完全抹除了基因原体的名字,好似“罗格·多恩”只是一声稚婴的孱弱啜泣,这婴孩正乘着稻草的摇篮,在混沌的黑暗汪洋中随波逐流。
罗格……多恩……
……奸——奇。
不知何故,莱克斯紧抓着他脆弱的基因原体护符,即使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献祭给另一个强大名字背后的力量,若他还算幸运,便会沦为一粒被消化的灵魂的微尘,受到奴役、语无伦次,居于一个浩瀚无垠、含糊不定的怀抱中。
一道极为渺远但依然坚定的声音,在他心中低声发出终极的警告:拒绝邪恶。信我,直到你的死亡。
叛乱领主的肉体上正形成一张张矮人的面孔——猥亵的、狰狞的滑稽画似的面孔。
一片片嘴唇张开,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有些向矮人观众诱惑地致意,另一些则讥笑他们。圆形剧场里的咏唱已变得杂乱无章。那位满腹狐疑的在世先祖举起双臂抗议。他怒视萨格拉莫索,似乎要凭借意志力来消解他怪诞的魔法。萨格拉莫索掌中瞪视着的球根状眼睛照出一道病态的蓝紫色。
对莱克桑德罗而言,瞬间被测量为连续存在的永恒,在这些瞬间中,在世先祖和那只眼球的光芒无声较量。萨格拉莫索仍举着动力剑,几乎分毫未动。
而老矮人身形摇晃——他的同伴们则在自己的宝座上坐立不安,在这危急关头犹豫不定,不知是应支持自己睿智的老友,还是这位人类小神。
卡尔卡卫士和炉卫迄今为止都是盟友,两方正怀着愈加深重的疑心面面相对。这些瞬间正孕育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的降临,所有的忠诚心和昔日的确定性在此都变幻无定;忠诚不过一副面具,而真相则呈现出一系列相互矛盾的面孔。
“哦,我们神圣的先祖!”那年迈的矮人痛苦地喊道。
“哎呀,我们都在这——在这具身体里,”萨格拉莫索胸口的一张嘴高呼道,“你不认得我们了吗,尊者林贝尔多普?哎呀,这个人几乎是一尊神灵了!”
“几乎是神,”另一张嘴矛盾地附和,“很快他就会成为变化之主名副其实的恶魔。”
“那是个什么主宰?”被称为林贝尔多普的长老尖声质问道,“什么恶魔之术在生效?”
一张嘴巴笑了起来,嘴唇啪地合在一起。
另一张嘴巴对萨格拉莫索激昂训话:“杀了另外三个星际战士,你这慢吞吞的蠢货!你这自我敬拜的家伙!我们会带给你真正值得敬拜的东西。你渴望力量。哈,力量正来临了。”
萨格拉莫索的肩上正长出角——不过还又脆又弱。
“品尝他们松弛肠道里的产物,来引诱奸奇吧!他喜爱将肉体转化为粪肥。这就是变化的循环!他会让死者重返活着的血肉。他的可憎会让理智者变成疯子,让活人变为尸体。”
“奸奇,”另一只嘴巴吟诵。
“奸奇!”无数矮人着了迷地吟诵。“哦,神圣的先祖啊,死而复生吧!”
林贝尔多普对他先前与之商量过的炉卫恶狠狠地做了个手势。身披铠甲的矮人挥舞着斧头,迅速朝祭祀石板冲去。
由于他似乎决意执行那张嘴巴的驱策,萨格拉莫索的护卫队无人试图干涉。红胡子矮人跳上了耶里所在的石板,高高举起斧头……
……然后劈下……
……斩断了束缚耶里右手的镣铐。斧刃铿锵撞在花岗岩上,震得小矮人手一松。他“哎哟!”大叫一声,抓住自己的手腕揉了揉。
莱克斯脑子一转。那矮人是故意释放耶里的吗?是的——他一定是。
身临死境的耶里几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起身用脱困的手抓住小矮人,把他猛力甩到一旁。炉卫的头在石板角上撞裂,分为两半的士官就躺在那块石板上,一道朱砂色的多结节环带正绕在他腰间。鲜血从矮人瘪塌的头盖骨中流出。
耶里扯动着另一只被钉住的手腕。他以之为杠杆,用力拽开镣铐,迅速坐起,俯身探向一只被捆住的脚——在此过程中,他望向莱克桑德罗,眼含承诺。
“我会救你出来!”他喊道,“以多恩之名,我会做到的!”
一侧的镣铐被挣开了。
莱克桑德罗竭力伸长脖子,看见卡尔卡卫兵将他们的星镖发射器对准了矩形台上那具扭曲着的赤裸身躯,后者现在只剩一只脚踝还被捆着。他们只是在等待领主的命令,免得自行宰杀耶里会破坏血祭仪式。一旦耶里彻底自由,他们就一刻也不会再等了。
莱克斯想象耶里着了魔地将他那自封的保镖之躯投向缚着自己的石板——与此同时,星镖如雨切穿耶里的皮肤,撕裂他的甲壳,剖开他的内脏——而那具身躯会化作一堆奄奄一息的保护物,瘫倒在莱克桑德罗身上,令他窒息,令他屈辱,在临终的阵痛中拥他入怀。
莱克斯怎么可能阻止他可悲的兄弟犯下这堂吉诃德式的猥亵之举?他已从耶里的神情中将其读出,而他深信这即将发生。
“斧子,笨蛋!”比夫用特拉兹奥俚语大吼,“拿斧子扔萨格老爷!”
耶里双眼睁大,猛然停下挣脱另一只脚踝的尝试。不知怎地,他狂乱的目光看见紧绷着的星镖发射手,便领悟了过来。
他抓起掉落的斧头掷了出去。
经过雕刻的斧刃一圈又一圈地翻转。它正正劈入福尔戈·萨格拉莫索的胸口,落在那两张争论不休的嘴巴之间。
两张嘴一同大叫——一张嘴挫败而痛苦,另一张嘴则咆哮着令人心悸的诅咒。
一股恶心的浪潮席卷了莱克斯,模糊了他的感知——他对世界的把握——模糊得让他几欲作呕,险些眩晕到吐。上下颠倒。左右混淆。一切都在变幻。致幻的粉红烟雾从萨格拉莫索张开的嘴中涌出,宛如一团在水下流泄的稀释血云,此时这叛乱的领主正痛苦地摇晃着,紧抓斧柄,那斧子正死死嵌在他胸脯上断了肋骨的乳沟处。雾茫茫的扭曲粉色生物似乎充满了整个圆形剧场——那些蠕动着、抓挠着的生物,带着吸盘、利爪,以及狞笑的獠牙。它们充斥在空气中——就好像它们一直都在那里,只是现今才得以显现……就好像这些疯狂的存在就是现实的终极本质,而在一切表象之下——正是潜藏在宇宙的结构之中——埋伏着这些溃烂的恶魔,与空气和虚空本身共存,甚至在人类身躯所占的空间中无形游动,要是它们能够的话,它们渴望着显形,这样就能紧紧抓住、吮吸……以及进食。以及咯咯出声,暗自窃笑。莱克斯听不到它们疯狂的笑声,但他完全能够想象。
莱克斯意识到,星舰飞过的亚空间才是这些生物真正的家园;亚空间密布着诸如此类潜在实体的变幻流形——合并、分裂、泛着泡沫化为虚幻的存在,又再度溶解。
星舰很可能是塑钢和精金打造的小型堡垒,受着虔诚的保护,然而,在他这新的视野里,它们不过是……一些蛋壳,一些由理智构成的泡沫。
知晓了这一点——这种疯狂——他如何还能再与战斗兄弟们一同穿越亚空间,且不会持久地的心惊胆战?又如何能不受那致死疾病的苦38sickness unto death,有同名思想著作,书中该词喻指绝望。?
这种烦扰易变的不稳定流形显然影响了洞穴中所有人的心智。卡尔卡人终于用星镖发射器开火——朝着站在他们那伤势致命的领主的咒语对面的老者。鲜血从剃刀般锋利的旋转星镖的刺入点喷出。炉卫们以爆弹还击,有些炉卫甚至相互对射。
萨格拉莫索来回摇晃,几近垂死,好似靠木偶提线牵着支撑。他胸口的一张嘴皱缩着消失,而另一张却愈发张大。它的嘴唇向后翻卷,弯曲着愈加肥大,不断地张开——将萨格拉莫索整个吞入,把他的组织融进它们自己的非物质界中。
莱克斯直瞪瞪地盯着这不可思议的奇观,这么一幕景象比他自身的困境还令他惊骇——他赤裸着,被铐着,而一场惨烈的战斗则在他周身及上空肆虐……
耶里终于挣脱了束缚。
他果真将自己投向了莱克桑德罗——为了挡住打偏的爆弹或星镖。他遮去了莱克斯视线中几乎所有群集的幻影实体……即便它们正在衰弱,失之连贯,愈渐稀薄地漂向萨格拉莫索,归于它们的源头。
那个横穿了嘴巴的男人身上正显出一道道裂口,部分组织已经被消化,被吸入他处。器官松松地悬垂在半空中,由各种管道、神经与动脉串联……
“邪恶,”那肌肉发达的庞大身躯发出愤怒的嘶嘶声,声音传进莱克斯被俘虏的耳朵,“疯狂……”
两片能移动的粉色嘴唇剥了萨格拉莫索的皮,它们越张越大,将他剥开,其中一片顺着他残余的躯干下行,另一片则横越他背部的残骸。浑浊的疯狂鬼影被吸入那些大张的嘴唇里,与裸露的器官混在一处,而这些器官本身也在变化成嘴巴。
而就在此时,一场爆炸震撼了沸腾的厅室。就在此刻,一声咳嗽般的雷鸣响起。
着甲的矮人四分五裂,就如同他们亦是汽化的血腥鬼魂。
矮人死得很快。
剩下的卡尔卡人也一样。
在洞穴炸毁的入口处,出现了两名盔甲光泽熠熠的帝国之拳智库,他们的风暴爆弹枪正在快速射击。
战团的灵能智库们,穿着那庄严而带有雕刻的终结者战甲!
萨格拉莫索搅起的恶魔漩涡将他们引至此处,恰似花粉引来蜜蜂、弃婴吸引老鼠。
爆弹撕裂了那些正在移动着的活动嘴唇,后者正吞噬着福尔戈·萨格拉莫索的残存部分。
那些爆弹全都在已知的理智宇宙中爆炸了吗?似乎不尽然……
嘴唇最后一次尖叫:奸——奇——
这是徒劳的。
伴着黏腻的啜饮声,那残破的嘴唇将它们自己吞了下去。
那阴险的恶心感在莱克斯心头萦绕不散,与记忆中耶里身躯在他身上护着他的压力密切相关……尽管,对于那与寻常世界不过一膜之隔的疯狂,哪有什么庇护可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