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夫从关于隧道的半侧大脑之梦中醒来。
他立刻检查自己的爆弹枪,确认弹匣确实空了一半。他的侦查小队正躲在一个小洞穴里,而刚才他在恍惚中听到的咔嚓声不是从洞穴的两个入口传来的,它通过坚硬的岩石传导,源头大致在顶部到中间的位置。
也许这是另一个层级上的交火声。也许不是……
也许是另一只机械改造的蚁牛正在向他们靠近,在岩石中爬出一条道路,操控它的是个该死的矮人,被它驮在了背上。
梦!它意味着什么?
在一处巨大的梦境洞窟中,一身脓黄色盔甲、其上印有蓝色箭头的帝国之拳小队,正与穿着红色绗缝防弹衣和工作服的红胡子矮人交战。与此同时,在同一个地点,来自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战团的星际战士,身披饰有黑色闪电的血红战甲,与绿衣的矮人起了冲突。所有四个身处争斗之中的小组愤怒地乱成一团。无数钟乳石耸起,划定出纵横交错的道路。然而,帝国之拳只与红色矮人作斗争,反之亦然,那些鲜血战士只与穿绿衣服的矮人交战。
这就像是两场完全不同的战斗混乱地叠加在一起;又或许,就像这是一场战斗,画面完全失焦、立体效果破裂,所以事件的模式变得乱七八糟……因此,就像是一个梦境。
同样,在现实中,所有这些扭曲的隧道、突然出现的洞穴、竖井和深渊,它们的三维模式也难以理解。地下迷宫横向肯定延伸了数百公里,纵向则有几公里深。
该死的安特罗,这个藏匿着萨格拉莫索领主的阴险世界。
比夫需要一个梦境,来同他讲述这些危险而具有误导性的迷宫吗?
不……这个梦的提示更加紧迫。
突然之间,他可以确信,那如梦如幻的洞窟中,那些快速移动的星际战士和飞奔的矮人正是一些图标,体现了他大脑灰质内的多个进程,他的脑细胞试图接纳这个地方,凭直觉推测出一张可能的地图。
实际上,它是一座地下城——当然,这儿不是由多个弯曲的塑钢地下室组成,里头堆满垃圾、污染废料、金属碎屑漂流物和破碎的生锈机械——不,这虽然还是埋藏在地下,但此地是一座由石质的内脏肚肠构成的迷宫。这些东西含有一种模式,而那些长胡子的小个头穴居者,一定能像了解自己毛茸茸的手背和结实手掌的掌纹一样,理解这一模式……
但比夫不能理解。现在还不能。虽然他大脑的右半球正努力去弄明白。
那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大,比夫的装甲同伴也警惕起来。莱克斯、耶里和斯托森中士。贤德之人永无安闲。33原文No peace for the virtuous,捏他了一条俚语no rest for the wicked,
原意是恶人永无宁日,现代多是自嘲自己没空休息
一种嘎吱嘎吱的、粉碎的声音……
斯托森用他的动力拳示意他们保持安静,并竖起他的重型爆弹枪。
有什么东西要闯入洞窟里了——除非它改变方向。
而他们将摧毁这个东西。
也许这只是佯攻的手段,用来遮掩从现有的两个入口之一发起的猛攻……
比夫注意到,耶里至少在警戒着左侧的情况,而莱克斯负责右侧。
也许正有一条新的隧道在被悄悄打通,进一步增加已经堪比迷宫的复杂性,并为伏击和进攻提供新的路线……这样的话,他们的侦察小队就可能抓住有利条件,潜入进去,抵达一处全新的前沿位置。也许会去到更远的前方、更高的上方,或者更深的下方。
只要新路线不是太窄就好。只要它在一开始的宽敞之后,没有变得百转千回,逼仄狭小就好。
在这里,动力甲是无价之宝。诱杀陷阱对星际战士构成了威胁。落石陷阱和捕兽陷坑比比皆是。即使是坚韧的鹰甲,也可能被一吨从上方竖井里落下的岩石压扁或者困住。伪装成岩石的小门可能会弹开,从中涌出来一群矮人。
隧道墙上排列的电烛灯一直受着一些远处工程师的控制,保持熄灭的状态——虽然在一道攻击从更深的黑暗中发动的瞬间,这些灯可能突然亮起,把星际战士们照亮。总体来说,黑暗笼罩着一切,只有磷光闪烁的紫色地衣改善了这片黑暗,在墙面上增添了亮斑。若非头盔提供的额外增强功能,即使是星际战士敏锐的视力,也会变得疲劳不堪。
要是没有氧气罐,这空气往往会变得没法呼吸。某些隧道里只有陈旧的氮气。其他地方则满是有毒气体。随着星际战士们的前进,神秘而阴险的机械会抽光某些区域的空气,同时向其他区域灌入腐蚀性蒸汽。
然而,动力甲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很笨重。主隧道沿途铺有铁轨,比较宽敞,却空无一人。大多数通道都相当狭窄。不久前,他们遇到了一位战斗兄弟,他要么是太过心急,要么是受了敌人的欺骗,卡在了一道裂缝里。他的靴子——连同脚一起——从后方被恶毒地烧掉了,这让他腿脚残疾。
上方,在卡尔卡二号的红色光线之中,安特罗的地表是一片严酷而贫瘠的荒原,遍布着碎石、岩屑和采矿弃土堆,从中耸立出几座岩石的尖顶。上头几乎没有什么有攻击价值的目标,除了一个为运矿货船服务的小型太空港,以及各种竖井建筑,而这些建筑都已轻松落入了帝国之拳手中。下方的情况则很不相同。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小世界里,就在经过开凿的肠道之内,是一整个栖居于此的凶猛亚人族群的地下领土。
这些居民当然就是矮人了——那群矮胖的种族成员,身处亚空间风暴的隔绝之内,几千年来生活在像安特罗这类星球的洞穴内脏里,他们的进化已经偏离了人类的标准。他们顽强坚韧,手艺娴熟,此后一直游离于帝国的法令之外,遵循着他们自己虔诚的祖先崇拜信仰。
大多数矮人都是帝国的坚定盟友。
看起来安特罗的矮人是个例外。
他们与“盟友”恰恰相反。
从攻占太空港期间俘虏的囚犯口中可知,那个目中无人的新神福尔戈·萨格拉莫索显然利用了矮人强烈的独立意识和他们的宗教信仰。他是他们的堡垒,凭此,他们抵抗那遥不可及、遭到误解的帝国,帝国会吞噬他们,强迫他们崇拜地球上瘫痪的不朽帝皇,而不是他们自己的神圣祖先。或者说,萨格拉莫索就是这样说服了他们。
福尔戈不是也崇拜自己的祖先吗?难道他没有向他的矮人盟友展示萨格拉莫索家族数千年来那常常落满灰尘的无数尊雕像吗?
福尔戈不是也将他的敌人用锁链束缚着,献祭给那些如出一辙的祖宗半身像和雕像吗?
是的,他做了!他虔诚得几乎像个矮人。或者说,这些傻瓜们是这样想的。这就是为什么萨格拉莫索自称为神——这样就能把他的祖先也变成神。
为了这种所谓的敬仰,帝国决意要摧毁他——帝国也会彻底铲除安特罗诸多洞穴中的任何同类崇拜,并屠杀矮人尊奉为“在世先祖”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们。
在被处决之前,狂热的囚犯们便是这样说的。不然,没有任何事能改变他们的想法。
而在帝国之拳深入那安特罗遍布畸形精巧科技的无尽地穴、通风井和裂隙中之际,洛·张仓促地进行了一场战斗布道。
“我们阿斯塔特修会回避基因变异者,不是吗?”他宣告道,“因为变种人是人类步入畸形的熔炉!而我们是‘超人类’,是完美的理想,不是吗?出于明智的考虑,我们的帝国容忍了这些矮人,因为他们的变异是稳定的,且他们生产了矿业的财富,他们狡猾机巧,且作为战士,他们顽强不屈。所以,兄弟们,别小看这些小家伙!但也不要为了找到福尔戈·萨格拉莫索,便摧毁这一整个满是被愚弄的小个子背叛者的世界。否则我们的远征将徒劳无功,而萨格拉莫索必将携带他那些凶猛的矮人战友重返卡尔卡森。挖掘,并摧毁……”
事实证明,在地下,这项战略执行起来不太容易。
萨格拉莫索在安特罗的战略显然与他在费德利斯城的如出一辙,那时他希望将帝国之拳集中引诱到泰坦的射程内——毫无疑问,那些泰坦是由这些安特罗的技艺高超的矮人为他翻新修复的。
而在安特罗,他的陷阱和防御不再是七尊精金巨人,而是成千上万愤怒的矮人,当他们的巢穴遭到入侵,这矮人便如火蜂般嗡嗡地叮咬起来……
突然,一截洞穴的墙壁崩塌了。
一把带齿电锯像切肉一样割开岩石,流脓的黄光涌进了他们临时的藏身之处。一台冲击钻突然刺出,缩回去,接着再打出一个洞。金属外壳的齿撕裂石块。突出的下颚咔嚓作响,大吃大嚼,贪婪的疯狂下颌狼吞虎咽地吞噬着粉碎的岩石,露出了……
……一个宽大的、镀钨的脑袋……
……从中射出两道橙色的目光,嵌在塑钢加固的眼眶里,宛如戴着一副歪斜的眼镜框。
管状的鼻孔大力吸入尘土。
双重的火炬焊接在这怪物的眉脊上,投射出令人作呕的光芒。
这无疑是一只蚁牛——而且这只可怕的生物已经被机械改头换面,成为了一台更强大、更迅速的掘进机。
在遇到这片巨大的空腔后,它停止了前进,正四处啃咬着收拾它开辟出的空洞,因此,星际战士们一动不动地潜伏着,暂时没有开火,等待着一个更全面的视野,而且他们陷入了某种着迷之中。
锯子与钻头嵌在带凹槽的肘部卡口中,替代了这只生物原有的前臂。控制电缆如同外置的肌肉一般骄傲地鼓起,盘绕在它的装甲躯体上;它原本的面部也没留下多少……
更重要的是,依靠矮人的专业技术,它隐藏在了某种噪音抑制场中。它的挖掘工作不再产生震耳欲聋的回响,只有石块被咀嚼时发出的咔擦破碎声。
至于它吞进洞穴状喉咙的碎屑……
哎,那喉咙里一定隐藏着一条辅助的人工食道——一个小型的亚空间传送门,能够将粉碎后的物质传送到另一个地方,或许是某个千里之外的矿物采空区或储物口,那些地方是用来堆积废料的。
否则,这种改造生物如何能够在自己刚刚钻凿、切割和吞噬出来的新隧道中前进?
这暗示着珍贵的古老巫术。
处于奴役之中的改造蚁牛散发出一阵恶臭,气味里包括陈腐的油脂,炙热的硫化橡胶,野兽的异形汗水,以及苦涩的呼气——这几乎是亚空间本身的味道。
尽管因为装载挖掘工具而缩短,它的臂展依然很长;而它粗壮的后腿很短,脚爪张开……
当这只生物弯腰时,它的骑手显现在火炬后方的阴影外缘中,背后是隧道内更深邃的黑暗。
工程师骑在蚁牛的背部下侧,就在一块嵌有黄铜控制旋钮的抛光骨制凸起马刺后方,那是蚁牛脊柱上通过外科手术转移的增生物。矮人磨损的棕色皮革衣服上悬着带白镴珠子的皮条流苏,皮衣上钉着迷你钢锤。他那油腻的火红头发向后梳成一个打结的短辫,脚上蹬着一双猴皮靴,踩在从坐骑肋骨处伸出的马镫踏板上。
而且他武装精良。
从蚁牛的右肩上长出了一架鹿角般的支架。大概通常情况下,这个支架是用来挂载其他辅助工具的。现在,支架上垂着一面流苏缀边的赭色旗帜,描绘着一枚锤形符文。鹿角架则架起一把当支撑物倾斜时仍能保持水平的重型爆弹枪……
但这个工程师不算一个战士,因为如果是战士的话,他就该在暴露自己的身形之前,先用爆弹扫射洞穴了。
光滑的岩壁移动,显出藏在洞穴中的金黄动力甲,火力节约而高效地喷向骑手与他的隧道掘进野兽。
皮衣矮人从鞍座上倒飞出去,血淋淋地被爆弹贯穿,爆弹还没在解剖过程中爆裂,这个亚人就扭曲变形了。
改造蚁牛低吼着向前扑倒。电锯尖啸,下颌碰撞,擦出火花。它张开的巨口中喷出一阵小石子,叮叮当当地砸在比夫的装甲上。然而,这只野兽已经受了致命伤,它的护甲和内脏破裂,机械部件短路……
火炬的光芒逐渐暗淡,蚁牛瘫倒在隧道口外。
莱克斯第一个爬过它的背,张望起来。
由于他的装甲提供的亮光有限,新的隧道蜿蜒着在远处没入一片彻底的昏暗。“够宽敞。”他拉长腔调报告道,继续向前,稍微蹲下身子。
耶里冲进了通道,以便紧紧跟在他身后——尽管他们守着兄弟般的礼节,在战斗中建立了一种亲密关系,他仍然憎恨着他。是的,他憎恨他——因此他必须保护他;否则,他的怒气又该向谁发泄?他那轻蔑又该聚焦在谁身上?
至少在比夫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然而,在比夫自己的成长岁月里,他一直都没空去处理这些诡辩。琢磨琢磨,那可以。但那点儿纠结忸怩的情感,没可能。现下里,他也不乐意沉湎在这种离题万里的事情上。知识——以及模式——这些才是宇宙这张粘性蛛网的重点。所有生命最终都会被这张网捕获并吞噬。要知道如何行走在一条骑士之道上。
当然,还有血。那祭礼般洒落的众敌鲜血。
蚁牛的血,在石头上染出锈红的赤铁橙色。
也许,耶里与莱克斯之间那种奇特的关系,对耶里是有意义的,而且它为他提供了某种模式。
斯托森士官的机械嗓音向比夫下达了一条命令,要求比夫替他殿后。在士官看来,莱克斯可以继续走在前头。
第一的就是第一,比夫沉思着,最后的就是最后……
他的动力靴碾碎了矮人尸体的一只手。
“士官,”比夫对着麦克风说,“这空气不算太臭。矮人在呼吸它。我们要不要停下来……吃了他的脑子?他肯定知道这里的布局。也许他晓得萨格老爷的巢穴在哪儿。我们把他解决了,其他的矮子亚人就不怎么重要了。”
“你真觉得这亚人临死前脑子里最关心的是这些?”
“不是。”比夫承认道。
“我很清楚你在那些泰坦中进行的壮举,滕德里什。我们为此向你致敬。不过事实是,你们三个在卡尔卡森纯属运气好……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当你们干掉控制组成员和他们的机长时,那些家伙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操作那台帝皇级机器上了。这是那时候他们脑袋里最重要的事,对吧?”
“我猜是吧。”
“而我们的工程师矮人,大概主要思考的是如何操控他的野兽机器。”
“我只是有种感觉,如果我能再消化点什么,说不定我就可以搞明白这些隧道的‘道’,这里布局的‘法’34Tao就是道家的“道”,Ley推测可能是古英语的“法”。。”
“也许我们的比夫还是该去吃了那只蚁牛,”莱克斯从前方建议道,“我还以为这更合他的风格……”
斯托森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像是一堆剃刀片组成的泥浆被吸进了下水道。
“我告诉你们,你们仨纯粹是走了狗屎运。而且你们在卡尔卡森吃的那些家伙可是真正的人类。除非万不得已,哪个星际战士愿意用亚人的大脑来污染自己?所以别再惦记着当食人军团的下士了……”
比夫现在已经清楚,哪怕是友好的矮人,福斯特·斯托森士官都对其抱有一种强烈的恶心,认为他们是对真正人类物种的滑稽模仿。试图说服他是没有用的。也许说到底,这琢磨的想法就不太聪明。一味重复是昆虫干的事。灵活的琢磨才是生存之道。
那些动画图标还需要在比夫的脑壳里转悠一阵,试着摸清楚这些隧道的“道”,窥探网络的“路”……
比夫的蜘蛛纹身瘙痒起来,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了。新开凿的隧道随着快速侦察小队的前进收窄,仿佛是有意收紧,将他们像金属化石一样封存起来。那只巨大的、弯腿的蚁牛为它自己和它的骑手主人制造出了足够的空间。但即便如此,雄鹰动力甲还是会时不时出现刮擦。
这条路线向下慢吞吞地划了一条一公里长的弧线,根据比夫面甲上的罗盘符文,方向先是向北,然后延伸向东。他们用装甲上的灯微微照亮了道路,只漏出足量的辐射状光线,好让他们增强的眼睛看见隧道的轮廓。要是光线再弱一些,即使是星际战士也会伸手不见五指,因为这里是安特罗的脏腑深处,这条新通道里还没来得及长出磷光地衣,他们狭窄的周围环境比至暗的无月之夜还要幽邃,在自然的天幕下,不管怎样,总会有些微光渗进感官中的。
这种感官剥夺因为电磁隔绝而加剧——士官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能从冯罗伊特副官那里收到任何可以解读的无线电回应了。之前,不论里面有多大的静电干扰,无线电波至少还能穿过隧道迷宫,七歪八扭地弹回来。现在再也没有能连接到上级指挥的频道了。只剩下反馈噪音的嚎叫。甚至一些远处的嘎吱和噼啪声……都消失了。
随着他们的前进,比夫心中滋生出的疑虑挥之不去,然而是耶里提出了这个疑问……
“这条隧道大部分早就打好了,”他说道,“挖掘者不可能在我们占领太空港后,再切割出这么多通道。你看,这部分完成得更平整。我们最初所在的地方墙壁更粗糙。那里工作速度更快。”
“所以呢?”斯托森问道。
“所以,也许最后这一段是快速打通的。也许那个工程师打算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引诱我们走这条路?如果我们背后遇袭,你能转身吗,比夫?”
比夫停了下来。
是的,他可以转身。虽然只是勉强可以。某种程度上,这多亏了这一段隧道墙壁的光滑程度。
他沿着那条漆黑的石隧道回望,想象着潜藏在黑暗中的块状物是矮人……
幽闭恐惧症从来没有对比夫造成过特别的困扰。他曾经爬过一根根管道,更不用说现在是靠走的。比夫是在幽闭的感觉里长大的孩子,对于他来说,开阔的天空才显出一种陌生的威胁。
然而,在如此浩瀚的宇宙中,竟存在着这么多的狭小口袋空间,可以如此地压迫一个人!大多数生命的活动都被压缩在极为狭小的视野中。比夫自己的生活曾经也是如此局限——尽管他一直都知道,还有更多更广阔的天地等待着他去追寻……
如果人类能够居住在宇宙的每个角落——要是太空本身像陆地一样宜居,要是真空可以呼吸,如果植物和生物均匀地分布在虚空中四处漂浮——那么,每个活着的人都能拥有一处和整个大型世界相当的空间,作为他自己的专有居所。一切都是他的,都是他一个人的……
相反地,他人在这儿,在一条狭窄的通道里,被粗糙的岩石球包裹着。抬头看过了宇宙,然后还得低下身子……
宇宙大部分都是一片虚空,里头空空荡荡、没有特征、了无生机,其中生命的微小活动,通常无非是与死亡打交道。死亡!就这样向宇宙诉说了生命,这片宇宙同时容纳着数百万个蜂拥的世界,而与此同时,组成宇宙的本质却是……虚无和空洞。就这样,生命以自己的方式向宇宙致意——只是它的声音更为响亮,因为生命参与着积极主动的死亡交易。
呃啊,哲学……!
把它留给耶里去想吧。
把领导权留给莱克斯?不行……
“前方有光,”莱克桑德罗报告道。
“熄灭所有装甲灯光,”斯托森立刻下令。
远处的光亮逐渐增强,形成了一个圆盘,宛如一只水蓝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的靠近:就像一群苍蝇在朝着什么走过去……
在比夫心中的视野里,一个蜘蛛状的形影扭动着,叠加在远处的眼睛上,就像是带有分支的猩红血管。蜘蛛的腿垂涎欲滴地舞动着——它既是比夫的守护者,也是他的宿敌。
前方传来微弱的心跳声,接着是众多复调的心跳。液体轻声地汩汩作响。
他们进入了一座看起来遭到废弃的水培植物园:一个长而矮的洞穴,被蓝色的光照亮,里头摆着数百个浅水池,池中的蔬菜正恣意生长,如一场生动的植物大爆发。长满尖刺的紫色南瓜、灯笼果藤蔓、斑驳的葫芦,还有柔软的肉果树……
带有凹槽的管道咕噜咕噜地响着。点缀着符文的泵静静跳动。一台设计神秘的发电机嗡嗡作响。这些设备全都带有一种天外异域的气息,好似融合了忘却多时的巴罗克人类科技,与某种袅娜多姿、优雅怪诞的异种造物。
宽阔的穹顶与墙面上装点着古老矮人战争的壁画。勇敢的长须矮人外甲挂满链饰、护身符和吊坠,腰带上系着华丽的金质扣环,正试图歼灭身着丑角服装的外星战士。那些异族身形修长高挑,外貌怪异地俊美,挥舞着发光的刀剑;而矮人们则偏爱斧头。矮人的胸甲上描绘着一些先前的英雄事迹,胜利的或失败的。二者难以区分。胜利与失败模糊不清地交织更迭。那饰带般无法理解的矮人符文或许是一首野蛮的诗。
这片生机勃勃的丰饶花园与冥府般阴暗无光的隧道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迅速激起了比夫的敌意。
当一扇巨大的石质舱门旋转着敞开,从中涌出的形象与彩绘的炉卫一般无二,他们穿着相同的盔甲,佩戴着相同的装饰,仿佛是从平面的壁画中走出,化作三维的实体,只不过他们现在装备混杂地拿着爆弹枪、等离子手枪和激光手枪——比夫毫不犹豫地向这些目标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