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远征者已经回到了他们的星际堡垒,这座堡垒在虚空中无所定向地航行,正如它数个千年以来所做的那样,而且它必然会继续这样下去,度过更多个千年。

萨格拉莫索王朝已从卡尔卡森妥当地根除。伪神的教派受到清洗,它的画像与雕塑全部粉碎。一个卡普雷奥洛氏族的忠诚新行星总督已经上任,负责监督能源晶体与灵锔的出口;也许更重要的是,他还要监督虔诚祈祷的供奉。

于是,战斗兄弟们齐聚在同信堂中,享用源自卡尔卡森温暖地下养殖湖的多汁烟熏盲鱼,这是他们的什一税。

所有曾穿越亚空间抵达卡尔卡恒星,并活着回来的战斗兄弟们,都挤在经过雕刻的长椅上;普格大人也一同参与了进来——他端坐在高台上的高桌边,背后是一面漆釉的圣坛屏风,尽管那粉色的鱼肉在他口中还不如一捧灰烬。在他自己的银餐盘两侧,此次战役中逝者被截下的手排列开来,就好似一排巨大的骨质餐具,这些手已剥去了皮肤、肌肉和筋腱。

若是狼獾小队不曾强征那台帝皇级泰坦,回归的兄弟们便远没有如今这般多了。

莱克桑德罗刚刚结束在痛苦手套中的惩罚,身上泛着粉色的光,他与他的兄弟侦察兵们坐在一处,那些不属于狼獾小队的人投来的眼神中带有几分敬畏。

盛宴在优雅的静谧中进行,直到每位参加者面前的大浅盘中都摆着一副和重型爆弹枪等大的鱼骨架,他们的石制酒杯也空空如也。

随后,牧师洛·张开始宣讲……

……莱克桑德罗听着此次战役中的种种事件:玻璃钟神庙之战、六十名自杀式速滑者如何手持热熔炸弹,向着第四连的兄弟们俯冲,以及第五、第七和第八连队是如何惊讶地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泰坦……

……而狼獾侦察小队在尤伦士官的带领下,以一名侦察兵身亡的代价凶狠地攻击了这些泰坦——这是一场神圣的事件,必须永久铭记。即使现在,一位大师级工匠仍在雕刻一块壁挂匾额,准备挂在条顿教堂中。若在二十年内,这块奉献匾额仍被看做未受玷污且名副其实,这块献祭铭牌将被转移至隐修所中。

严厉的苦行僧普格大人向洛·张示意,牧师那坑坑洼洼的月亮脸上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张宣告道:“吾等追缅亡者奥马尔·阿克巴,彼乃遗骨已失者,以尽昭帝国之拳荣光。”

在他死后,这只沙虱升为正式星际战士……

战斗兄弟们用酒杯敲击桌面,节奏越来越快,直到鱼的骨骼颤动着,仿佛要游动起来。

莱克桑德罗狂喜地笑着,因为再过几周,他的黑色甲壳就会钻出空洞,以便接入动力甲。届时,他将立刻被登记为正式的新人星际战士。

瓦伦斯也将如此,还有滕德里什亦然。

莱克桑德罗对着他们微笑,这三“兄弟”都从侦察兵中快速晋升了。

滕德里什回以一眼斜睨——那冷笑将他的蜘蛛纹身扭曲成捕食的姿态。他握紧拳头,打出一记想象中的上勾拳,描绘着他用来粉碎战将面孔的那一击。

瓦伦斯也微笑着,尽管他的微笑中带着沉思,那是一个沉浸在幻想中的微笑。他若有所思地将莱克桑德罗当做一名兄弟,或一名姐妹,而他必须保护其荣耀——这是一种莱克桑德罗早已从灵魂中净化了的情感,虽然他认出了它的症状。是了,它隐藏在扭曲的伪装下。

莱克桑德罗自己那两个放纵而愚蠢的姊妹,安德里亚和菲巴,她们的形象在他脑海中短暂地一闪而过,这似乎是多年来的第一次。他抛弃了她们,这是正确的,因为他选择了唯一一条能恢复荣誉的道路;或者更确切地说,这是他被推着走上的道路。一条阿斯塔特修士的道路,一条星间战士的道路。在宇宙错综复杂的编织技法中,他是那一根金线,而他姊妹的命运则是些废料,是硕大破落的结,源自那狭隘受限的凡人大众,他们在百万个世界上生生死死,就像某种恶臭的酵母,生死便是为了酿造出如他一般的精魂,一种可以被神皇浅抿细饮的精魂。

星际战士们捍卫着那种酵母,保护其免受污染和腐败……

他们以火焰和爆弹去捍卫。

这就是瓦伦斯时而叽里咕噜的“更高的正义”吗?是啊,叽里咕噜得道貌岸然!为了这一切,瓦伦斯竟然抛弃了自己的技工亲属!耶雷米兄弟定是个伪君子。

在耶雷米兄弟那思索的皱纹间,莱克桑德罗感觉自己正成为瓦伦斯伪善的焦点……

菲巴和安德里亚……一对清秀的姐妹,面容和莱克桑德罗本人肖似……精致优雅……

即便他如今魁梧壮实,肌肉扎根在陶钢增强的骨骼上,莱克桑德罗仍是风度迷人。

安德里亚和菲巴……面容……名字……然而她们的身体并不完整,不像他自己的身体那样——经过增强,完整无缺。在他心灵的双眼中,莱克桑德罗再无法捕捉或领会到昔日姐妹们身上那从根本上便与他相异的身体构造。那构造是……女性的……

姊妹……母亲……那些供贵族幻影帮玩乐的上城妓女……如今不过是几个幽灵,是白色的鬼影。

被遗弃的鬼影。

莱克桑德罗盯着瓦伦斯,仿佛他们的思维在一个瞬息内融为一体——瓦伦斯永远不会抛弃莱克桑德罗。他将纠缠他,来完成他自己脑海中一道有悖常情的方程,让耶雷米兄弟得以追寻他那崇高而虚伪的理想。

牧师走向讲经台。他从旁边存放神圣器皿的壁橱中取出一台镀金的全息投影仪,在其中插入一枚数据立方体。

在诸多桌子上方的朦胧空旷之处,出现了萨格拉莫索宫殿的场景……宫殿爆炸,黑船再次被抛起。

接下来的画面肯定是轨道上的一艘帝国战舰录制的。视角遥远而扭曲。一艘大型船只从卡尔卡森的轨道升起。一条船爆炸,残骸四散远去,消失在视野之外。

这场景转入现已更名为费德利斯的萨格拉莫索城内,一台倒下战将的冒烟残骸上——一名穿甲的帝国之拳正攀上残骸,插上一面焦黑破损的胜利旗帜……

战斗兄弟们唱起圣歌,数百道深沉的声音充满情感地颤动着。有些坚韧老兵的脸颊上淌了泪水。

随后,普格大人将逝者的手分发给那些最杰出的战士,供他们接下来的多年内,在自己的监闭室中耐心雕刻图案。

尤伦士官获得了一只这样的手,他温柔地将其放入一只天鹅绒衬里的黄铜匣中,这是药剂师为此赠予他的。

这三名侦察兵当然无法享此殊荣,因为他们还不是正式的战斗兄弟。他们也还没有心痒难耐地渴望雕刻指骨——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会到来的。极有可能会到来的。这种消遣具有感染性,瘙痒常常也是一样……渴望以精细的工艺来赐予荣耀,并且在某种真正的意义上,与光荣的逝者握手……

 

之后,莱克桑德罗——他仍断断续续地想着女性的身体,以及耶雷米兄弟对他那矛盾的态度,他对他的侦察兵同伴说:“我们去看看,一个人剩下的一部分是如何好好地活下去的吧?”

瓦伦斯很明白莱克桑德罗的意思。

于是他们转而朝着通往寂思地的升降井走去。

滕德里什在他们下去之前追上了两人——无论是出于过度的兄弟情谊,还是对他们似乎想要单独呆在一起的原因感到怀疑,谁能说得清呢?

三人一路下行,走入堡垒修道院底部那条星光灿烂的漫长廊道,这里是战斗兄弟们隐修冥想的地方。

一扇扇凸窗在虚空之上凸起,这片虚空无止境地落向宇宙自身的边缘,如果说这样一个边缘存在的话。也许,在某个不可想象的遥远之地,宇宙只是在缺乏理性维度的混沌中溶解,那么,所有物质现实的浩瀚无垠,全部数十亿光年的无尽群星和无数星系,最终也无非是一片可怕而无尽的荒谬汪洋中,一片渺小的群岛罢了。

狭窄而高耸的尖顶窗以彩色装甲玻璃制成,由诸多塑钢窗棂分隔。那些窗玻璃为漂流的恒星与星云的湖泊覆上了虚幻的色彩。这儿是一浪蔚蓝的恒星,再往远处去,是一池胆黄的气体,其中闪烁着点点璀璨的年轻星体。绚丽的红榴石项链……绀紫的三重冕……一条翡翠的黄道带……上方抛物线形态的拱顶中,匕首形的三叶图案一律呈出鲜血的色调。

饮血者副官克罗夫·泰兹拉懒洋洋地躺着,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宇宙某个患黄疸的角落。

当萨格拉莫索王朝的雕塑全数化为尘埃之时,这位四肢尽断的英雄被救了出来。男人失去四肢的躯干从他的青铜花盆中被取出,脱离了铅的壤土。如今他的躯干安放在一辆杯形的推车上,车身饰有彰显英勇的流苏,以及治疗的印记。两名无言的猿类机仆照顾着他,一个负责咽下他的排泄物并给他做清洁,另一个则用自身丰富的血液滋养他,并将推车在窗口之间移动——他透过窗户向外凝视,祈祷着他的战团能有一艘探索舰经过此地。

智库馆中的一位星语者向泰兹拉的堡垒修道院发送了消息,那是在五千光年之外的丛林世界圣吉苏加,尽管可能还需要几年的时间,那个表亲战团才能来接回他们的副官。在此期间,他仍是帝国之拳的客人,这里的外科医生认为他的肩胛和臀部伤疤被彻底烧坏了,他们无法对他进行机械改造。此外,他的吸血代谢也有些奇特——这是他战团的基因缺陷。副官选择在寂思地中隐居。

“你好,”莱克桑德罗对泰兹拉说道,此时有一个猿类定制机仆用它的长舌头舔了舔饮血者。

一双忧郁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三人。泰兹拉脸颊上的圣杯流淌着血腥的纹路。嘴唇上的两行瘢痕标出了鞭索绑过的印记。

他尖长的犬牙翘起,回应道:“你们有什么问题……?”他眨了眨眼。“啊,我认出你们了。你们是发现我的人。”

“你对自己的幸存感到后悔吗?”瓦伦斯好奇地问。

“我还留着牙齿,这没有什么可羞愧的。如果萨格拉莫索的爪牙拔掉了我的牙齿,那就不好了!他们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们很高兴你能坚持下来了,”瓦伦斯说道。“我们都欠你的情。”

“去吧,”莱克桑德罗邀请道。“何不把你的手臂给他咬呢?让他吸吸你的。”

“我不希望,”副官冷淡而礼貌地说,“享用一个不属于我战团的战斗兄弟。”

这句话引起了莱克桑德罗的兴趣。“那么你们互相吸血吗?”

“你们来这里是为了礼貌地奚落我吗?但你们其实就像一群孩子,在怪诞集市上嘲笑那些变种人。”

“我确实想知道,”滕德里什打断道,“卡尔卡森人是如何得到那些泰坦的?聪明的技工们是怎么修复那些战将的?”

“被吐真剂麻醉后,我被问过好几次这个问题。我没有机会去了解,福尔戈·萨格拉莫索的任何一个拷问者都不会为了嘲笑我而吐露消息。我不知道。我们的银河浩瀚无边,充满谜题。”

滕德里什点了点头。“没有能审问的线人活下来。”

为了避免这样的下场,许多叛军高层和受伤的控制组成员都自杀了……

“您需要什么吗,长官?”瓦伦斯问道。

“我需要什么?”泰兹拉忧郁地重复道,“手臂?”他建议道,“腿?”

 

终于到了那天,那个满怀喜悦的日子,在药剂部,三名侦察兵的背部肌肉被小心翼翼地钻开洞孔,穿透他们那已经完全长成的皮下甲壳……

 

装甲!动力甲!

莱克桑德罗耐心地等待着,穿着那身能将他变为更令人敬畏的巨人的套装,而盔甲侍从技工和生物医师则吟诵着咒语,在通往训练甲板的拱肋碉堡中,完成了对三名战士的检查。气闸的塑钢门有如呲着巨型交错牙齿的冷酷一笑,周围是管状的嘴唇,连接着通往压力计的管道。

真空泵流出冷凝的寒气。压缩机连接着符文点缀的空气罐,有如一颗过度活跃的心脏在跳动。蛇形管道沿线的排气阀嘶嘶作响。

他在自己的装甲等待?不,他就自己的战斗服。通过黑色甲壳的接口,这套装甲通过神经电极植入他的脊椎,和他的运动神经系统相连。

莱克桑德罗一弯手指,动力拳套便如臂指使地抽动起来。他稍微动了动他的脚,电子信号立刻通过纤维束放大了他的动作,这样他的靴子和喇叭形护胫甲的重量就轻松地听了令。他眨了眨眼,眼前便投射出自己维生系统的监控读数。

不过,他不是在用自己真正的眼睛去观察他那带着长鼻子面罩的同伴。他面罩中的光学传感器通过这套装甲的计算器,直接将场景传输到他的大脑中。这样,即使是再强烈的闪光也不会使他失明。他也能利用红外线透过烟雾或黑暗视物。

在泰坦里的时候,他不过是个不完整的圣骑士——他只是一个更为庞大的大号身体的一部分,而这身体里还包括滕德里什、瓦伦斯、泽德·尤伦,哦对了,还有阿克巴。如今,莱克桑德罗自身便已完整。

“多恩之拳,即刻转身!”无线电中传来一道命令。声音机械刺耳。那是他们的新小队士官福斯特·斯托森,他曾被激光击穿喉咙,如今用一只银色的大马士革音箱代替喉结。

气闸的巨齿松开了。

 

在墨黑的虚空之中,群星一眨不眨地燃烧着,犹如满怀敌意的小小眼睛。附近是一片橙粉相间的星云,那是某场爆炸后留下的骇人气体残余。主基地的塔楼高高耸立,锦旗与横幅在灯火通明的长廊灯光下闪闪发光。那些金属旗帜从未飘动过,也永远不会飘动。或许每年星际之间的一颗氢原子只会撞击一次;这便是此地星间唯一的一缕微风。三人分散在数英亩的塑钢地面上,手中准备好他们的激光枪,静待可以在虚空中飞翔的鸟儿冲来。“从现在开始,目标随时可能抵达——”

此时,能量盾存在的微弱迹象裹住了塔楼和长廊,以防任何激光射偏。星际战士新兵们当然不会在这里用爆弹枪进行训练,在此,子弹可以不受大气层或重力的阻碍加速前进,或许会打中某艘驶来的飞船。弹片也不会打进基地周围的轨道。因此,无人机标靶也不会被摧毁。激光枪功率设定在了最低档;即便如此,失误依然可能发生。

莱克桑德罗和他的战友们只是想测试自己的反应力、准确度和对动力甲的控制。接下来的几周里,他们将在铸造厂旁的靶场中,以及精心设计的险恶环境内,使用实单进行更多此类训练。

一道光点吸引了莱克桑德罗的注意力。他迅速转身,瞄准,开火。再开火。

“无人机命中,”他的计算器评估着反射光报告道。

目标在头顶俯冲而过,盘旋转动。其他小型无人机也飞驰而过,其中一部分只是诱饵。浅淡的光柱从瓦伦斯和滕德里什那里升起。

莱克桑德罗的无人机返回,在他头顶盘旋。他转身去追踪它。出乎意料的是,无人机自己射出一道光线。一个搜寻光点在甲板上蛇行着向他靠近。

这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那些无人机会还击。他跑到一边,同时朝着上方开火。无人机射出的光束并没有让甲板升温,因此它也在低功率一档上。如果它碰到了他,他可能会被判定为“击中”。这会是他的污点!

“无人机命中。”目标偏离,旋转着返回。

它开火了。甲板在他脚下发出微光。莱克桑德罗跳开。

在堡垒修道院外那微乎其微的重力下,他跳得如此轻盈,如此有力。他双脚离地,将甲板抛在脚下。

他以一定角度向上飘起。他失去了与甲板的磁力抓附。他的排气管也在推着他离开。

他把靴子的磁力调到最大,试图将自己拉下去。哎呀,脚下甲板已经离他几米远了!他这个办法行不通。要用稳定喷射器,当然!

“我们被击中。喷射器停用。”愤怒充斥在莱克桑德罗心中;他压下怒火。他对无人机开火。一次又一次。

“无人机命中。无人机命中。无人机命中。”他的机械攻击者逃走了,似乎对莱克桑德罗失去了兴趣。或许他已经“击毁”了它。但也有可能是它将他归类为动弹不得之人,他纵然拥有强大的动力甲,却已无力回天。它认为他被摧毁了。他没有办法回到甲板上。相反地,他正缓慢地向上漂浮,漂向船尾。按照他的漂移速度,再过十到十五分钟,主基地就会在他身下经过。他将显得愚蠢至极。

与此同时,其他两名模拟战斗人员仍在用一束束光攻击其他无人机练习标靶。

其中一人连连开火……然后朝莱克桑德罗小跑过来,在他下方跟上,面无表情地抬头注视着他——而莱克桑德罗漂浮着,无从自保。他似乎是在若有所思地审视莱克桑德罗。

那是两人中的哪一个?是瓦伦斯,还是滕德里什?

那人竖起他的激光枪,枪口抵在面罩的尖端,仿佛在嗅闻或亲吻这把武器。

他那兄弟兼对手总不会在考虑射击莱克桑德罗吧?不该在有监督者观看,计算器评估的时候吧?

外面这片广阔甲板上方张开的虚空,似乎正在吞噬与堡垒修道院内部的任何连系……

莱克桑德罗尽可能隐蔽地将自己的激光枪调到最大档。以防万一。激光枪以最大功率射击的话,或许能在运气好的情况下切断动力甲的柔性关节。

莱克桑德罗是不是正受到诱惑——受到了嘲弄,才要这么做?威胁一名战友,甚至向他开火?是不是有人正为他设下一个恶毒的圈套,借此抹黑他,羞辱他?那人可能会等待一架无人机俯冲到附近,然后对着它朝上方开火——就像是对着莱克桑德罗开火一样。而莱克桑德罗会错误地还击……如果他运气好的话,他只会被降级,重新做十几二十年的侦察兵。更有可能的是,他会被处决——或者遭到抛弃,任由他漂浮至死……

不,战团永远不会抛弃一套动力甲。

莱克桑德罗想象着自己的整个骨架被呈给他的敌人,这样他的骨头上就会刻下叱骂,刻下除去教籍的诅咒和符文,如此一来,倘若真的有灵魂存在,那么他的灵魂将永远翻滚挣扎,永世与罗格·多恩分离……

身下那人空闲的动力拳做了个跳跃蜘蛛的手势。

那一定是滕德里什!那个流氓又变回了他那复仇者的模样。

稳定喷射器脉冲着。那个人轻轻一跳,向上飘起,来到莱克桑德罗身旁,用一只金属手抓住了他。两名骑士都悬浮着,稳定下来。

对方声音的震动传到了莱克桑德罗的莱曼之耳中。

是瓦伦斯的声音。瓦伦斯肯定是用舌头关掉了自己的无线电。

“你差点对我开枪,是吧?这样的克制……不像你那一时冲动,冒冒失失的跳跃。我看出来了,我必须做你的影子。是的,确实如此,凭着帝皇的血!‘看啊’,其他星际战士会说,‘那个特拉兹奥的儿子是如何保护他那冲动的兄弟,而他的兄弟又是多么轻蔑地对待他!’”

“我早已看穿你的乖僻,”莱克桑德罗反击道,“你那该死的爱恨交织情结32amorodium fixation,其中amor为拉丁文“爱”,odium为“恨”,故译作爱恨交织情结。但你把一切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这是多典型的技工作风。你就没有一点儿灵活手腕吗?”

“要我离开你……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吗……兄弟?现在,一个人?”

莱克桑德罗考虑了一会儿。

“哦,你现在真的在飞翔。你像一只虚空之鸟似的盘旋着……超凡脱俗!”瓦伦斯是否侵入了莱克桑德罗的宗教幻梦?他是否闯入了他的内心深处?

“但此时此刻,这对你有什么用呢?要我让你一个人呆着吗?”

若是拒绝一名兄弟的帮助,那该显得多么傲慢啊……那样其他人就必须费心把他从虚空中捞回去。

“要我让你一个人呆着吗……兄弟?”

“不要,”莱克桑德罗轻声说,“该死的。”瓦伦斯温柔地推动两副动力甲,回到训练甲板上。

“训练结束。”斯托森士官通过无线电说,“绕周边跑两圈,然后返回。”

瓦伦斯立刻出发……但是,有好几秒的时间,莱克桑德罗的一双靴子像两只小狗吸在母犬的奶头上一样,牢牢地贴在塑钢表面上——直到他想起来要调低磁力。

此时,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瓦伦斯回过头来,旋转他的动力拳套,做了一个嘲弄的蜘蛛手势。

无数遥远的微小恒星毫无动摇地注视着这一幕。与它们相比,这整座庞大的基地,也不过是宇宙中一颗粗糙的水晶尘粒……

 

在他们参与一场禁止描述的仪式,由隐修长引导入门的仅仅数周后,一则来自费德利斯城的警报信息在堡垒修道院中回响。

一艘在驳船上的星语者,在一趟从卡尔卡森前往其伴星卡尔卡二号的漫漫航程中,偶然窃听到心灵感应信息,从矿业世界发往一颗被萨格拉莫索诱惑的农耕星球,萨格拉莫索曾用能源晶体雇佣海盗作为他的使者,这些海盗在远征军穿越亚空间到达卡尔卡恒星时,便开着他们的非法星舰销声匿迹了。

福尔戈·萨格拉莫索领主到了一个不起眼的矿业世界,据说那里名叫安特罗。

那艘从庙塔宫殿中喷射而出的飞船最终爆炸了,而其中的一个救生舱则向前推进,那是一个伪装成残骸的静滞棺材……

远征尚未完成。帝国之拳必须再次在亚空间中打出一条路来。

但这便是生命本身。还能有什么别的活法呢?祈祷即是杀戮。

正义的杀戮。

如此,人类银河系方能免于一切邪恶,无论是源自外星人,还是源自腐化的人类,亦或是源自那些无法言明之物。

酵母必须纯净,否则群星将被毒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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