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斯曾是一座美丽的城市。
在奥林匹亚的阳光下,钢铁尖塔燃着银光。水银之河淌过街道,蜿蜒流经在这战士世界至古先祖的锻炉与庙宇。宣礼塔与教堂尖顶一较高低,直抵天际。马赛克铺就的街道熠熠生辉,在铸造厂之间的阴影中,炉火漫映深红。城市从山腰绵延至海岸,承载起奥林匹亚的千代过往,包容着她对未来的百万好梦。
每座重要建筑的顶部都矗立着威严穿甲战士的雕塑。这些洛克斯的尊尊新神,虔诚世界的诸位偶像,正象征了全新的银河,以及那将银河团结如一的大远征。他们是人类有朝一日可能成为的典范。他们就是钢铁勇士。
沈图跪伏在祭石上时,便是沐浴在这番景象之中。战争铁匠从未向任何人屈膝下跪,但此刻他跪下了,为着对某种超越人类之物的敬重。奥林匹亚失落都城洛克斯的幻象,让他内心充盈起一种可能曾是情感的东西。他记不清这种感觉了,因为自他上一次体会到喜悦、悲伤或任何此类微不足道的情绪,已是过去了一万年。钢铁其内,他曾告诫自己,钢铁其外。从此,除去铁的意志与钢的怒火,这颗灵魂中便再无它物了。
或许,他感受到的是悔恨。或许,一直是一种渴望,闪烁在沈图那几乎失去人类特征的面容上,他脸上仅存的几块皮肉都快被钢铁下颚和布满铆钉的金属颅骨所挤占。后来成为沈图的那个人,曾经是在洛科斯出生的。那个人的记忆仍存留在沈图体内。他记得自己当年离开,加入一名不幸之人的大远征,后来他称他为伪帝与尸神。他记得自己归来的时刻。他记得洛克斯的陷落。
洛克斯已死。奥林匹亚已亡。但它的灵魂还活着。
“我跪下,”沈图说。
“起身吧,”洛克斯的灵魂回应道。
沈图站起身,铠甲铿锵碰撞,刺耳摩擦,古老的动力装置喷出蒸汽。洛克斯之灵充斥在整个仪式室内,给人一种室内空间向四面八方延伸了数十英里的感觉。实际上,此处是在铁之恶意号内部划出的一小片神圣之地,以钢铁勇士提供的战场战利品祝了圣。这艘战舰是一件过往时代的遗物,千年岁月间变得坑坑洼洼、伤痕累累,就像乘着这条船的钢铁勇士一样乖戾而凶狠。它不只是一台机械或武器,它是一头为了进攻而受训练的野兽,残忍且具有自我意识。船上的每一部分都在战斗中祝圣,但这间仪式室是专为沈图保留的。祭石是从洛克斯的街道上撬下来的,许久以前曾被其人民的鲜血浸染。沈图已将他体内纵然所剩无几的血液倾倒在这块石头上。
“我诞生于你们城市的街道,”洛克斯之灵继续说,“我出生时的阵痛是其人民的尖叫。唯有钢铁勇士的事迹让我得以延续。唯有你我为其现身。”
“百位神谕的临终遗言指引我们来到此地,”沈图说道,“来到这恐惧之眼的近旁。他们预言了即将到来的浩劫与流血。”
“他们没有说谎,战争铁匠。”
“那我们该如何找到它?”
此时,洛克斯的街道上战火连天。公民与士兵面对星际战士中的钢铁勇士。每一个钢铁勇士都是一座行走的堡垒,在敌人的火力与刀锋面前刀枪不入,他的枪炮里燃烧着死亡。洛克斯大清洗是恐怖与背叛的时刻,却也是钢铁勇士们意识到帝皇及其新秩序软弱之处的时刻。这是沈图军团的诞生,一个神圣的时刻,一场在烈火中的锤锻。街道上血流成河,而城市的幻象泛起红色。
“恐惧之眼已然开启,”洛克斯之灵说,“混沌倾泄而出。诸多尸神走狗孤立无援,尽管他们犹未知之。两座星堡守卫着通向恐惧之眼的门户。其名‘不破堡垒’与‘坚韧意志’。若它们遭到攻击,除去寥寥数人,无人能伸出援手。它们的失守将是一记重创,因为若是失去它们,帝国不发动一场力所不能及的大规模远征,便无法重新夺回这一区域。但更加能令你在意的,是如今谁正掌控着这些星堡。”
“谁?”沈图问道。
此刻,洛克斯的广场和十字路口尸首堆积如山。良善的男男女女,被帝皇描绘成叛徒与反贼,为了证明钢铁勇士的忠诚,他们的死亡成了必需品。然而,这场背叛只能强行造就献给亚空间大能的忠诚,而洛克斯之灵正是那混沌诸神的使者。
“多恩之子,”洛克斯之灵回答道,“帝国之拳。”
战争铁匠沈图沉默片刻,注视着城中的屠戮。他记得自己就在那里。他记得自己亲身参与。他就在幻象中的某处,大步从一户走到另一户,杀死任何胆敢移动的东西。那一天,正悬在他腰间的同一把爆弹枪曾淌落鲜血。同一把战刃正插在他胸中。手亦是同一双手。
接着,战争铁匠沈图大笑起来。
“这是铁之恶意号。”
开口说话的人是制图师斯库恩,他被身旁的星际战士衬得很是矮小。在不破堡垒号指挥甲板的昏暗光线之中,一身战团金甲的堡主莱庇德斯看起来与其说是一名曾是人类的某种存在,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尊琥珀刻就的雕像。
“你确定?”莱庇德斯问道。
“我尽量确认了,”制图师答道。他在未经强化的星堡船员中地位很高,但他对星际战士的敬重是显而易见的。他无法直视莱庇德斯的眼睛,就好像莱庇德斯是某种圣物,而斯库恩的眼睛不配看向他。“舰船的轮廓非常古老,而且有些腐化了,但相关性很明确。”
莱庇德斯站在指挥台的最前端,这张指挥台占据了甲板的中央部分。甲板与封建世界的城堡内部类似,覆着石块的墙上挂着剑与盾,一旁是数面描绘星堡战役的挂毯。全息投影仪和站点控制装置隐藏在巨大的硬木台内部。船员们沿着指挥室边缘而坐,他们身穿深蓝制服,佩戴金色拳头徽章,标志着他们是为帝国之拳战团效力的未经强化的男男女女。
“让机魂做好战斗准备,启动所有武器,”莱庇德斯说道,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提醒星语者,向赫利俄斯打击舰队发送通讯,告知他们我们的位置。附上一条消息给莱山德连长。让他知道如果他动作够快,他或许还有机会从我们留在身后的尸体中挑拣一番。”
通过数次针对战团之敌的激烈暴力行动,堡主莱庇德斯赢得了不破堡垒号的指挥权。他的战甲形同堡垒,陶钢护颈加工为华美的城垛,而他的护胫则加固如地基。战甲上悬着战利品,取自死在他手下的敌人——一名绿皮军阀的耳朵,一名灵族先知精致的灵骨饰品,一群畸形外星人的牙齿和脊椎。他用拳头叩响自己的胸甲。
“我在这里留了一块地方,”他说,“留给了那在铁之恶意号掌舵的异端身上的一个零件。我们中许多人都立过誓要打倒他,而我将成为履行誓言的人。某根手指,或者下颚骨,一根肋骨或一只手掌,这都无所谓!战争铁匠沈图的某个部分将挂在这里。”他转向已经在各指挥舵工作的船员,他们正启动星堡的众多武器系统。“欢呼吧,人类的儿女们!今天你们将献上一个钢铁勇士的头颅,来侍奉你们的帝皇!沈图的头颅!”
在星堡的至深处,酷热难耐,由镶嵌在黑色数据介质碑石上的闪烁绿灯照亮,技术军士科尔贡等待着不破堡垒号的机魂舒展开来。那智慧被编码在数百万张数据介质中,在每分每秒的无数次运算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与帝国同样古老的知觉。不破堡垒号诞生于帝皇统一人类之前的年代,其积累的战斗智慧,比一整支星际战士战团能自豪地拥有的还要多。
蜂群般的闪烁微粒从黑水晶排列形成的井中升起,焕发着蓝与绿的光芒。它们汇成一个可能代表着某种活物的形态,也许是一条扭动打结的蛇,或是一群珊瑚虫。又或者,它可能代表着某种数学的表达,某种不断分裂并自我扭转的分形。
“堡垒!”技术军士科尔贡高喊道,“我们正处于战争之中!”
“谁,”机魂问道,“谁是敌人?”它的合成音充斥在不破堡垒号的数据核心中。众所周知,这个机魂风格简短而粗暴,总对某些事情心怀怒火。
“钢铁勇士,”技术军士答道。他战甲背包上的伺服臂将一根数据探针插入科尔贡身后水晶墙的接口上,输入星堡感知器在敌舰上收集到的数据。“铁之恶意号,已知其为战争铁匠沈图的旗舰。不到半个小时之前,它在现实宇宙中现身,位于我们的攻击范围之内。”
“那群舔屎的狗!”机魂呸了一口,“要是我有双手就好了,我要扭断他们的脖子!要是我有肠子就好了,我就可以在他们的尸体上排泄!”
技术军士科尔贡倾向于独自与机魂交谈,这是有原因的。他习惯了它的脾性,但对于其他驻扎在不破堡垒号上的帝国之拳战士和船员们就不能说是这么回事了。“你正道出了我们心中的观点,”他说,“铁之恶意号是一艘惩戒级大型巡洋舰,它是个可怕的敌人。我们请求你为必将到来的战斗提供你的智慧。”
“我的智慧?”机魂厉声说,“智慧在这样的敌人面前毫无用处!不,仇恨才有用!怒火才有用!他们在自己的污秽中压抑怨恨,幻想着将我们的头颅插在尖刺上。但我会用我的光矛火力劈开他们的船体,把他们变成冰冻的雾气!我的机仆会把他们的内脏串在我的城垛上!无论他们系统中有什么恶臭的数据,我都会将一个比特一个比特地删除,把那艘船刮得干干净净!铁之恶意号很久以前就向叛徒和恶魔敞开了它的机魂!无论剩下的是什么,我都会杀死它。如果还能剩下活着的钢铁勇士给你练靶子,你就算幸运了!”
“那么,我会把主武器交给你,机魂,”科尔贡继续道,“而我的船员会保留对防御系统的控制,这样你就可以专心应敌。我已经下令让他们进行试射——”
“安静!”机魂怒吼道。那光芒的分形平铺开来,向外扩散,全息影像在科尔贡的装甲之身上荡漾着,顺着水晶墙往上蔓延。“我能听见他们。”
“听见他们?”科尔贡说,“他们还在中距离感知范围之外,我们几乎捕捉不到任何通讯。”
“他们在这里,”机魂说道,“我能尝到他们的气味,我能闻到他们的污秽!他们的排泄物填满了无线电频谱!他们沸腾的腐败涌入了数据网络!技术军士,这不是物理上的进攻!我……我被围攻了!”
分形暗淡下来,黄色的光点在数据核心中如烟花般闪烁。分形的一条卷须滑到井的边缘,仿佛是一个饱受摧残的战士伸出疲惫不堪的手稳住自己。
“堡垒!”科尔贡惊叫道,“说话啊!你怎么了?”
“巫术!”机魂呸道,“恶魔的魔法!快逃离这里,技术军士!逃!这些发臭的坑洞,这些喷吐腐烂的害虫,他们毁了我!一万个年头,整个帝国时代,现在我却被这些懦夫毁灭了!”
整个数据核心震动起来。随着数据介质堆栈的破裂,黑水晶的碎片纷纷坠落。地面倾斜开裂,破口在科尔贡脚边张开。
“要我做什么?”科尔贡在金属撕裂的喧嚣中大喊。
“走!现在!跑!拿起我的枪,把他们从虚空中轰走!”
“我不能离开你!我有我的职责!”
“你的职责是摧毁我们的敌人!”
此时,黄绿光芒的触手正在甲板的钢铁和数据介质的水晶中扭动,有如在黑冰表层下蠕动的蛇。科尔贡摔倒在地,甲板在他身下崩裂,他抓住金属碎片,防止自己滑入井中。
分形在黑色和病态的黄绿之间闪烁,类似于备受折磨的面貌的东西横在其上颤抖。里面还有别的东西,某种黑暗而蜿蜒、烟雾缭绕的螺旋缠绕着机魂,试图绞死和束缚它。
科尔贡挣扎着站起身,退离这场搏斗。恶魔的螺旋线缠住了他的双脚和双臂,但他挣破了它们,开始向通往不破堡垒号维修区域的出口奔跑。一只半由绿光组成、半由沸腾黑暗构成的手抓住了科尔贡伺服臂末端的数据探针,将其用力扯向数据介质堆栈中的一座。探针刺入黑色水晶,伺服臂发出明亮的光芒,数据洪流席卷而过。
科尔贡的背弓了起来,肌肉痉挛。骨骼裂开了。他的嘴唇从牙齿上剥离,眼球向后翻,身体直发着抖,嘴边溢出一圈白沫。
“技术军士!”机魂大喊,“我的兄弟!”
科尔贡的身体在自身肌肉的抽搐下变形,战甲陶钢弯曲。裂开的地方涌出鲜血。
战甲撕裂之处,眼睛凸起,布满血丝和阴翳,疯狂地凝视着。作为人类的科尔贡已经解体,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可怕且非人的存在。
不破堡垒号的机魂痛苦不堪地怒吼。一叠数据介质堆栈碎裂开来,水晶碎片在破碎信息的风暴中呼啸。恶魔的阴影爬满了这一切,一渊的黑暗在星堡核心喷发。
死亡披着阴影与血肉的纱,降临在不破堡垒之上。
堡主莱庇德斯比指挥甲板上的船员多活了几秒钟。机魂失控于数据恶魔,气闸和隔舱门猛然开启,船员们陷入窒息。星堡内的空气呼啸而出,拽走了许多船员,后者被抛入虚空,盲目地挥动着四肢。那些顶住了的人在下一个瞬间死去,血管破裂,肺部爆开,他们的血液在骤降的寒冷中化作冰冷的雾气咳出。
星际战士可以在虚空中生存一段时间。杀死莱庇德斯的并非虚空。杀死他的是一张从他脚下甲板上隆起的面孔,它的线条从钢铁中硬生生雕刻而出,当数据阴影的手将莱庇德斯拖入那张开的大口中时,那巨大而呆滞的黑眼一眨不眨。堡主被拖入一个利刃互相撞击摩擦的深坑,那钢铁巨蛇般的喉咙里布满锯齿般的牙齿,由不破堡垒号的物质变幻形成的可憎怪物随后将他整个吞噬。莱庇德斯反抗的呐喊被真空吞没,他的生命一闪而逝,而他的身躯在甲板之下被撕裂、碾碎。
这一幕在整个星堡内反复上演。堡垒中的一小部分帝国之拳要么被绞成肉糜,要么被从身周机械中展开的钢铁指甲刺穿。另一些人跟着船员被抛出气闸,在太空中翻滚,他们暂时还活着,但在战甲内的空气储备耗尽后,他们难逃一死。他们最后一次看着不破堡垒号,看着它精美的拱门与支柱自我折叠,形成了巨大的脸孔,看着那些极大的阴翳眼睛从星堡船体张开的裂口处凝望。
与他们的死亡相伴的是他们亲眼目睹了不破堡垒的破灭。而在它所在之处,有某种可怕得多的东西诞生了。
有时候,莱山德连长的思绪会转向牺牲。
作为一名星际战士,他学到的第一课便是牺牲。在帝国之拳牧师们的指导下开始训练的那个男人,如今早已远去,取而代之者比起一名人类,更像是一件遗产,一件战团的象征;但莱山德仍记得自己所学到的。在战斗中,没有牺牲就没有收获。无论是一颗子弹的消耗,还是一个世界的陨落,胜利总是伴随着某种代价。
此刻,当他注视着恐惧之眼周边区域的战术地图时,牺牲在他的思绪中占据了首位。在恐惧之眼的邻接地区,灰色的图标标记出的世界已牺牲于恐惧之眼涌出的混沌潮流中。那是庞大军队和行星居民的坟场,数十亿人丧命于崇拜混沌的邪教徒之手,这些人自称黑色远征的兵卒。著名的战役和海军行动在全息显像中熠熠放光,这些都标志着帝国指挥官为求一线胜机的庞大牺牲。有些成功了。大多数则没有,而围绕恐惧之眼的战役则是遏制行动中的一场。混沌的矛头力量必须被削弱。如果它从恐惧之眼中强势突破,冲破帝国海军在其周围设置的警戒线,黑色远征将直指泰拉。
那是不会发生的。帝国将不惜牺牲一切阻止它的到来。帝国卫队的士兵或海军船员可能理解不了这一点。他们可能将胜利与生存画上等号,就像目光短浅的帝国公民那样,他们必须如此,只是为了保持理智。但莱山德理解。
莱山德在打击巡洋舰马雷布鲁克围城号的战术星系仪中沉思着这一点。赫利俄斯舰队派出了这条船,这支帝国之拳舰队守卫着从恐惧之眼出发的通道之一。这已是舰队所能抽调的全部力量。如今,混沌舰队随时可能逼近,迫使帝国之拳展开海战。莱山德本人是帝国之拳难以投入至战斗的最中心之外的力量——但他的任务甚至比指挥赫利俄斯舰队的星际战士战斗兄弟更为重要。
他的任务是确认战争铁匠沈图是否真的已经丧命。
莱山德的通讯器在他耳后吱吱地响起。
“说吧,”他说道。
“连长,”舰船指挥官克里斯提斯的声音传来,“我们正在脱离亚空间,所有指示灯正常。”
“我们一进入现实宇宙,就联系不破堡垒号和坚韧意志号,”莱山德说道。“做好战斗准备。战斗已经开始,现在可能还在进行。我们必须做好提供枪炮的准备。”
“是,连长,”克里斯提斯回答道。“正在突破现实宇宙。帝皇保佑。”
战术星系仪上包着一层黄铜,铭刻有机械修会的齿轮与特色机术风格,它随着围城号撕凯亚空间与现实之间的帷幕而颤动。短短一瞬之内,星系仪的结构发生了变化;不可思议的角度在它的结构上如幽灵般闪现,而现实抗拒着这种入侵。接着,这一瞬结束了,围城号回到现实。
全息显像闪烁着消失,舰船的临近区域在光线中显现出来,将前者取而代之。坚韧意志号周围环绕着闪烁的图标,代表其小规模的帝国之拳驻军。几个光时之外有一颗恒星,带着些死去的小型卫星和一组小行星。一些早已报废的探测平台。
没有不破堡垒号的踪迹。
“通讯接入,”通讯器里传来克里斯提斯的声音,“内容模糊不清。到处都是坚韧意志号的求救信标。”
“不破堡垒号呢?”莱山德问。
“什么都没有,”克里斯提斯说,“我们正在寻找它。它没有发出任何信号,连静态信标都没有。”
“找到它,”莱山德说道。
“是,连长。我们是否要留在原地?”
“不,”莱山德回答,“把我们带去坚韧意志号。”
恶魔病毒,那最后的讯息如此说道。它写在星语者的奥秘代码中,从一座星堡传送到另一座,速度快如心念。巫术。道德威胁。我们完了。
这些话语在技术军士赫斯提昂的脑海中闪过,他用肩膀挤开舱壁门,在一条不是为了着甲星际战士建造的维修通道中艰难前行。在坚韧意志号引擎和动力部分的深处,警笛正刺耳地鸣响着,合成音正发出声音含混嘈杂的严峻警告。
赫斯提昂挤过舱口,进入巨大而冰冷的保管仓。冰冻的雾气笼罩着高耸的拱形天花板,锃亮的金属墙壁上结满冰霜。穹顶内存放着一团大致呈球状的远古科技,那是一个由几十具人体交织构成的生物机械团块,裹在电缆和钢制外壳中。坚韧意志号的机魂便存放于此,一百具人类身体的节律调节着它的功能,一百颗人类的大脑包含了它意识的架构。正如维持星堡系统的机仆由已故船员的尸体制作而成,这台机器是由数千年来维护它的诸多技术专家与贤者的躯体构成的。他们的最后荣誉便是与机魂融为一体,将自己的心智与之交融,自己的智慧增添至它记忆库中浩瀚的知识填充料中。
“我能看见它们,”坚韧意志号说,声音从它的一百张嘴中发出。“它们在第七和第八颗卫星之间,它们在看着我们。”
“敌舰不是最大的威胁,”赫斯提昂说道。“不破堡垒号的最后一道通讯提到巫术。它提到一种生于恶魔魔法的技术病毒。”
“然后不破堡垒号便沦陷了,”坚韧意志号说。“我在信息领域中感受到一片空缺,我担心我的伙伴已经死去。我们已经做了十个千年的兄弟,我们诞生于同一时代,在其后的岁月里并肩作战。时光便是这样夺走了那本不该逝去的存在。”
“他们接下来会袭击我们的,”赫斯提昂说道。“沈图和他的钢铁勇士不会满足于一件战利品。他还会想拿下我们。”
“他无法击败我们,”坚韧意志号回应道。“你和我都提前收到了警告。我们将抵御这场恶魔的灾祸。沈图将必须依靠枪炮与利刃来寻求胜利,而不是巫术。”
“我也发誓如此,”赫斯提昂说。
星际战士的寿命远远超越未经强化的人类,但即便以星际战士的标准,赫斯提昂也已经上了年纪。他那张充满哀伤气息的长脸似乎与身上金红的帝国之拳技术军士盔甲格格不入。他不缺星际战士的身材与气质,但不知怎的,他看起来仍让人觉得他更应当弯腰伏在学者的桌案上,而非将烈火与鲜血带给帝皇的敌人。的确,他的盔甲上挂着成捆的卷轴和书籍,里头记载着各种技术仪式,他用这些仪式来供奉他为战团维护的机器和战斗装备的机魂。
赫斯提昂拿起一本最厚的书,他的伺服臂从他肩头向下伸展,顶端的操作器解开了合住书封的搭扣。赫斯提昂飞快地浏览着书页,找到他要寻找的仪式。
书页上布满成块的零和一,并用复杂的代数隔开。赫斯提昂的手指顺着书页滑过,他眼后的仿生装置呼呼嗡鸣,解析着这些机器代码,并将它们发送到他后脑的逻辑电路中。
“欧姆弥赛亚,”赫斯提昂读道,“您的知识在信息领域筑起理解的堡垒。您的领域是一切锻造与创造之物。黑暗力量嫉妒地望着您的仆人。庇护他,将他的神圣知识从罪恶的口中夺回吧。”
众多躯体的嘴张开了。内部的机魂协调着它们的声带,创造出一曲机械代码的和声,一阵由咔哒和嗡鸣构成的白噪音,以未经改造的人类大脑无法理解的语言,重复着赫斯提昂的话。那些手指抽动着,而他们久未运作的神经系统断续地恢复了活力。
“啊,它们来了,”坚韧意志号咆哮着。警示灯在外壳上闪烁,送出的边缘发红的阴影在保管库的柱子和拱门间飞掠而过。“一座由如此玷污的知识组成的大厦,就像一艘由死者驾驶的船,悬挂着亵渎的战利品,冲破了理解的海洋。但愿你能看见它们,帝国之拳!即便是你引以为豪的仇恨,也会被激发到新的高度!”
赫斯提昂眼前闪过数个警示图标,投影在他的视网膜上。它们告知他,有一艘未知舰船已经突破了坚韧意志号的感知范围,正在快速逼近,它隐匿在各种欺骗传感器方法的效果之下,成为了虚空中的一片阴影。帝国之拳驻军和人类船员在听闻不破堡垒号临终的喉鸣后,已经进入最高级别的警戒状态,他们正为星堡的武器充能。
“但击垮我的星堡兄弟的,并不是枪炮或鱼雷,”机魂继续说。“那些东西他自己的条件本该应付得来!以火攻火!不,它正是被欺诈的灵魂击倒的。但我不会追随他步入无知的深渊!我不会受欺骗!神圣的真理将成为我的盾牌!”
赫斯提昂的伺服臂重新配置,用切割激光在穹顶的地面刻下了一个复杂的五芒星符号。地板的钢铁在其周围沸腾起泡,这不仅仅是因为高温。
阴影愈发加深。机魂外壳中的躯体迅速老化,皮肤变灰并剥落,肌肉和内脏逐渐塌陷进骨架的空洞之中。面孔腐烂,露出裸露的牙齿和黑洞洞的眼窝。
“欧姆弥赛亚,赐予我们援助!”赫斯提昂大喊道。“不要删除这古老的灵魂!不要允许这种腐败!”
红色闪电的裂痕在高高的天花板上游走,沿着柱子与墙壁形成血色的手指。遥远的声音吟诵着,喋喋不休,与赫斯提昂孤单的声音角逐。一段墙壁向内弯曲并开裂,变成了一只充血的巨眼,疯狂地转动着。赫斯提昂大喊一声,向符号内抛出一把纯净的碳,眼睛便缩了回去。
保管库在颤动。星堡的通讯网络中活跃着各种声音,报告着敌人逼近的信息。这是一艘大巡洋舰,其形状因其在可从数据介质谷获取的战术历史而广为人知,机魂在数据介质谷中保存着浩如烟海的知识储备。那是一艘旗舰,隶属于混沌奴仆钢铁勇士。如果赫斯提昂没有挡住他们的恶魔攻击,帝国之拳将永远没有机会直面这个敌人。
粗大的红色静脉从地面鼓起,向上延伸至机魂外壳的侧面。干枯的躯体破碎,倒在一旁,露出内部纠缠的电路和电缆。
“退回去!退回亚空间!”机魂的声音扭曲成无调的嘶吼。“你们得不到这灵魂!一万年里,我都在为你们这类存在带去严酷的终结!我现在不会死!不是现在!”
赫斯提昂环顾四周。腐化正迅速在保管库内蔓延。他的上方睁开颗颗眼睛。作为他仪式中心的圆环正在扭曲,新的符号出现在保卫和守护的符记之间。
“逃吧!”赫斯提昂说,“把你的灵魂转移到你的数据介质库里去!放弃这个地方!”
“我不能,”坚韧意志号回答,合成的声音扭曲着。“它会跟来。在那里,我所有的知识都将暴露。”
“它们不会跟着你的,”赫斯提昂说。“我发誓。我无法在这里挡住它们。我不会失去你。逃吧,坚韧意志号!让我来应对这场战斗!”
“那么愿帝皇赐你速度,技术军士,”坚韧意志号说道。“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将永远不会被删除。”
外壳上的灯光黯淡了,剩下的躯体无力地垂下,机器代码的嘈杂沉寂了,取而代之的是金属的扭曲声,恶魔病毒寻找着通往机魂的路,保管库因其变形扭曲。
赫斯提昂伸出他的伺服臂,将它插入机魂的外壳中。“几秒钟内,你们就会到达这台机器,”他大声说着,知道不论正在攻击星堡的是什么,都能听见他的声音。“我做什么都阻止不了。但你们永远找不到通往机魂的路径。你们的病毒只能沿着一条路走,只有一条路对它开放,那就是我!我的身体!你们永远碰不到它,因为你们必须先过了我这一关!”
恶魔病毒所包含的所有玷污知识、所有的茫茫仇恨与亵渎洪流,都涌入了技术军士赫斯提昂的身体。赫斯提昂像遭受电击的剧痛般颤抖抽搐,火焰从他的盔甲四肢迸发出来。他的战斗装甲板边缘开始发红,领口周围的皮肤在高温炙烤下烧焦。鲜血从他的双眼和双耳流出。他跪倒在地,但没有倒下,他的肌肉在强大的能量流中僵住。
恶魔病毒凝聚成一对红色的三角眼,从机魂保管库的天花板上疱疹般冒出。畸形的特征从现实的另一侧压向保管库的钢铁,一个个咬牙切齿的颌在愤怒中扭曲,一条条伪足从地板上鼓起,压进墙壁。恶魔的怒吼在大厅中回响,与金属扭曲的呼号和涌过赫斯提昂的能量炸响声竞相争鸣。
赫斯提昂将数据探针从机魂外壳上扯出。链接被切断。恶魔的信息脊柱断裂,发出惨叫,那是一种不可能存在的声音,既响亮又遥远,宛如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雷鸣,隆隆响彻星堡。整个保管库突然扭曲,如同被一双巨手朝两个相反的方向拧动,撕裂的金属碎片从破碎的柱子上掉落。
赫斯提昂倒在地上,烟雾从他身上升起,血液从他的脸上滴落。他拖着身子向前移了半步,随后再次瘫倒,抵抗病毒的任务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随着保管库在他周围崩塌,他痛苦地蜷缩起来。整个天花板向下塌陷,保管库的结构正在崩溃。
赫斯提昂等待着自己的死亡。他会在上方机魂保管库的倒塌中被碾碎。他已经拯救了坚韧意志号。因履行这样的职责而死不算糟糕。
他现在正在移动。他认为地板有一部分塌陷到了下方的维修甲板,并且正倾斜着,让他滑向一处张开的裂缝。但他仅存的一点儿视线捕捉到一只金甲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从崩塌中拽出,拖往穹顶的出口。就在他方才躺着的地方,机魂的外壳消失在一片撕裂的金属洪流中。
赫斯提昂艰难地扭过头。皮肤从熔在领口护甲的地方撕裂开来。但他眼前的景象缓解了足够多的疼痛。
他抬头看见的是莱山德连长。
维尔提纳·银脊愤怒地退缩了,摇撼着其神殿中一根根珠玉琳琅的立柱。银片从墙壁上剥落,而那些侍奉它的低级可憎之物,即那些仿佛蚊子与多臂人类的杂交带来的畸形玩意,则惊恐地四处尖叫乱窜。维尔提纳众多肢体中的一只将其中几个从空中打落,狠狠摔在神殿的墙壁上。
这座神殿在铁之恶意号的中段占下了很大一块地方,一条走廊环在神殿周围,供祈祷者和祭品与维尔提纳视线齐平地环绕行走。在这条走廊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几尊从那些崇拜亚空间众神的蒙昧原始世界掠夺而来的雕像,在铁之恶意号进入现实宇宙时,它们的伟力帮助维尔提纳维持显形。战争铁匠沈图出现在这条走廊之中,在维尔提纳怒火中烧时,他是船上唯一可以来到它身周,且不会为它的怒气火上浇油的人。
甚至相反地,一看见战争铁匠,维尔提纳便略微往下沉了一点儿。无论它是否喜欢这样,它能待在这里,全凭钢铁勇士领袖的容忍。
“你失败了。”沈图说。
这并不是一条指责。这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
“我遭到了背叛!”恶魔回答道,“我被无知所背叛!他们中有一个人拥有着他们那虚假的机械偶像的知识。那可悲的愚昧与锈蚀之神!它的教义竟让我这般困扰!早知如此,我定会将那些信息从他们的心智中抹去,让他们变成吃草的白痴。”
“但你没有,”沈图说。“你的病毒形态没能攻破坚韧意志号。”
“它会做到的,”维尔提纳反驳道,“它会的!下次我要用他们脑子留下的浆糊来糊墙!我要——”
“没有下一次了。”
恶魔维尔提纳·银脊就好似一只硕大而臃肿的昆虫,这种东西或许会出现在某个有毒的丛林世界,紧紧依附在一片叶子上,只不过被放大到了无比庞大的尺寸。它的外骨骼装不下它肥硕的肉体,苍白的赘肉层叠地在多块甲壳板之间鼓起。它的腿数量很多,但它体型过大,根本无法指望正常移动,只能仰卧着,头蜷缩在胸口上。它的甲壳闪烁着虹彩,且镶有珠宝,宛如一套由顶尖工匠打造的异星盔甲,在精美银色细丝的点缀下,那深蓝的甲壳板泛着紫光。它的头部是一团眼睛和口器,下颚覆着银,每片裸露在外的肉体都垂挂着一件件装饰性的戒环与珠宝。它的眼睛是红与蓝的球体,内部雾蒙蒙地旋动着,如同占卜师的水晶球。它那看起来缺乏明显的移动能力对其扮演的角色无关紧要——它的影子形态,也就是它在信息领域中转变成的形影,才是被用来造成种种破坏的样子。正是技术病毒摧毁了不破堡垒号,正如潜伏在铁之恶意号内的是昆虫形的可怕怪物,好似一只藏在空心器官中的寄生虫。
“可是……说好了要把星堡的机魂留给我的!”维尔提纳的声音通过多组口器发出,听起来就像是多个叽叽喳喳,嘶嘶作响的嗓音同时吵嚷着。
“而你承诺过会削弱它们的机魂,将它们交给我们!”沈图厉声说道。维尔提纳略微后缩,血肉掀起一阵波纹。“你将吞噬不破堡垒号。这是你应得的。但对于坚韧意志号,你未能兑现自己的承诺。钢铁勇士将按照自己的意愿处置那座星堡。”
维尔提纳的许多只眼睛眯了起来。“战争铁匠,如果你认为一位银塔之主会被你的怒火吓倒……”
“怒火?”沈图反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愤怒?”
恶魔那外域的面孔上通常读不出表情,但它摇摆的下颚和屈伸的前肢似乎传达出了一种困惑。
“我军团的诸位统领只关心对多恩之子造成打击,”沈图继续说道,“但看着他们的尸首在虚空中翻滚,又有什么荣耀可言?将杀戮交给你这等生物,又能获得什么乐趣?现在,钢铁勇士可以与帝国之拳直面彼此了,本当如此!我们之内的钢铁,和其外的钢铁,将碾碎他们对尸皇的祈求,并证明亚空间的力量当归属何方!也许我们需要一点人性来理解,恶魔。我曾经是一个人类,一个男人,无论我现在是什么,我至今拥有那种面对一名无法证明其劣于自己的敌人时,一个男人心中的嫉妒与愤怒。现在,我可以用帝国之拳的鲜血来满足那股愤怒!我感谢众神,因为你失败了,维尔提纳。这是来自亚空间的馈赠!我不是来和你抱怨的。我是来告知你,在杀戮结束之前,别挡我们的路。”
维尔提纳沉默片刻,肢体折叠又展开,各种各样的眼睛聚焦在钢铁勇士身上。“我开始明白了,”恶魔说道,“为什么这个任务会被交给你。”
坚韧意志号的药剂室保持着一片昏暗,聚光灯球将灯光投射在每个床位都摆放着的祷词书上,也照明着病人们。自动操作器会定时翻页,确保即便没有他人为伤者诵读祷告,至少帝皇的双眼会注视着他们虔诚的言辞。
坚韧意志号的药剂室大到足以容纳一支军队的伤员。然而此刻,只有一个病人在此——技术士官赫斯提昂,他已经卸下战甲,医疗机仆围绕在他周围,耐心地在他烧伤身躯大面积血淋淋的鲜红部位上编织人造的皮肤。
莱山德看着机仆们工作。赫斯提昂已失去知觉,自动外科医生向他的身体系统中注入化学物质,维系着他人工昏迷的状态。他可能会在下一刻死去,也可能会挺过很长一段时间。但赫斯提昂无疑正在死去。
“他的牺牲将被铭记,”莱山德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莱山德转身,看见另一个帝国之拳正站在药剂室门口。他走进病房,黯淡的光线照出了他,他比莱山德或赫斯提昂都要年轻许多,军衔标志表明他是一名士官,他面庞稚嫩,相对而言没怎么留下星际战士老兵连年征战带来的疤痕。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小队,莱山德想着。五名身穿相同小队标志的帝国之拳战士跟着他进来。
“我们有责任,”莱山德回答道,“确保有人能活下来去铭记。”
士官伸出一只手甲。“里加尔托士官,”他说,“这是我的荣幸,一连长。”
莱山德记得这个名字。战团中的每个星际战士都至少知道彼此。莱山德记得里加尔托是一名前线士兵,聪慧、受人尊敬,但不是一名军官。
“那些战役徽章,”莱山德说,“阿格里皮娜次级星区?”
“没错,连长。攻占佩斯提拉克斯大教堂。”
“那就说得通了,”莱山德说。
“什么说得通?”
“大教堂一役损失惨重。你的士官战死,你接替了他的位置。我说的对吗?”
“对,”里加尔托说,“这既是我的荣幸,也是我的绝望。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而我没能阻止。终有一日,他将大仇得报。”
“作为战团连长,这种事不经询问也当知晓,”莱山德说。“我们分布得如此分散,我们可能会在兄弟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死去。”
“他们都会被铭记,就像技术士官赫斯提昂一样,”里加尔托说。“终有一日,当敌人被驱逐回恐惧之眼时,他们的名字都会得到记录。”
莱山德点了点头。“至少我可以保证这一点。好吧,我们这边有你和你的小队,还有我自己。还有谁守卫坚韧意志号?”
“米南德的侦察小队,”里加尔托回答道。“他们正在服役,为正式晋升为战斗兄弟做准备。还有工程师塞利克隆领导的空间站船员,以及星语者瓦因斯。”
“还有我的指挥小队,”莱山德说。“包括我在内,帝国之拳共有十七人。真是一支庞大的军队,不是吗?”
“还有马雷布鲁克围城号,”里加尔托说。“和星堡的武器。多亏了赫斯提昂,机魂仍然连接着一部分武器可用。”
“足以杀死沈图,”莱山德说。“他指望用他的病毒攻击杀死我们,而他那群叛徒一枪都不用开。现在他必须给我们一场我方拥有胜算的战斗。”
“我听说过那些故事,”里加尔托说,“关于英勇之盾,以及长恶星。对于我们这些在那之后才被招募的人来说,那就像一个寓言。但对你而言,那是真实的。那是一段记忆。能与你并肩作战,跟随一位——”
“长恶星已经过去了,”莱山德抬起一只手,让里加尔托安静。“如今战斗在即,我希望我们将心思转到当下。”
“那么就只需说,我们会协助你,让钢铁勇士为英勇之盾以及其后发生的一切付出代价。”
莱山德的通讯器鸣响起来。“这里是克里斯提斯,”马雷布鲁克围城号有讯息传来。
“说,”莱山德说。
“连长,我们遭到了袭击。”
在星系渐衰的红色恒星科勒斯图斯的照耀下,铁之恶意号潜入并穿过了传感器难以感知的太阳辐射带。
马雷布鲁克围城号转而迎击,露出了载着尽可能多火炮的侧舷。在战术星系仪中,克里斯提斯和舰船的战斗制图师们使用全息虚空地图、尺子和圆规等等工具,构建了一套战术方案库,围城号可以根据敌方的行动执行方案。而在铁之恶意号上,远非自然之物,被诡诈恶魔附身的船员和腐化机魂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海战按照其自己的节奏进行,仿佛时间对于虚空中的舰船厮杀而言变得有所不同。鱼雷和侧舷炮弹没有枪炮那样的速度,而是缓慢地盘旋着穿越太空,与敌舰的可能位置交汇。在这场战争中,几何学与操舵技艺的重要性超过了侵略性和无畏精神,比起正面对决时的雷霆万钧,这场战斗显得更加冷酷与抽离。
这种冷静的超然在第一波炮火命中后被打破。来自铁之恶意号艏炮的弹幕在围城号的船壳上炸出一片片银光,而在内部,金属变形,爆裂成参差不齐的刀片,船员被纷纷撕碎。空气从船壳破口处呼啸而出,驻扎在内层船壳之外的损害控制小队在真空扩张入内时窒息并冻结着死去。火势蔓延,一道道火墙将船员队伍彼此隔断。
围城号的反攻带来了沉重的打击,炮火砸入敌舰的装甲舰艏。船壳护板被撕裂,舰船那奇异的、半生半死的生理状态被破坏,一条条冰冻的鲜血绶带滚滚涌出。铁之恶意号从围城号下方驶过,两艘舰船都在首次炮火交锋中受损。
铁之恶意号船体更加庞大,那是一艘设计方案早已被帝国海军船厂遗忘的大巡洋舰,它的火力更加充足,全面覆盖每一个攻击角度。但马雷布鲁克围城号是一艘星际战士的打击巡洋舰,它具备更强的机动性,机魂思维迅捷,每时每刻都能计算出数千种攻击方案,并同时抵御来自维尔提纳·银脊心智的病毒攻击。两舰相互缠斗,混沌的舰船在某一刻显得笨拙迟缓,而下一刻又让打击巡洋舰显得火力严重不足,处于明显劣势。
但这只是前奏。在一缕紫黑的火焰中,数枚炼金火箭沿着铁之恶意号的舰脊闪耀,让其骤然减速,执行了一次任何帝国建造的同体积舰船都无法企及的反向机动动作。与此同时,舰艏开裂,露出脆弱肌肉的褶皱和肌腱,它已经在之前的开火中撕裂流血。从这团生物机械的构造中伸出一门新星炮的炮管。如今,鲜有帝国的船厂能铸造这种武器,也无人知晓引燃核火焰的秘密,此时武器正在蓄能,核火焰正绕着炮管熊熊燃烧。
面对战场上意想不到的局面变化,马雷布鲁克围城号的船员们全力以赴,进行规避。机魂绘制出一条疯狂而曲折的路径,游走在铁之恶意号的周围,距离既远到防御炮塔无法攻击,又近到新星炮无法生效。
新星炮保持静默。正当混沌舰船的炼金火箭再次点火,让它再一次转向,马雷布鲁克围城号脱离了它的火力弧线。
铁之恶意号没有机魂。取代人工智能的是一群数据恶魔,这些无实体的亚空间生物聚集起来,为它们的主人维尔提纳效力。它们争吵打斗的速度快过思维,而正是流经它们非人心智的纯粹混乱,编造出敌人无法预测的战斗计划。它们的声明传达给船员,以及在多个引擎甲板油池中翻滚的怪异而病态的生物。舰船的指挥结构是疯狂的,钢铁勇士监管着多个阶层的思想奴隶、被附身者、恶魔和变种人,这种结构本不可能允许像战舰这样复杂的东西正常运作——但铁之恶意号是混沌的构造,在亚空间中历经数个千年,已然化作一艘缚于虚空的疯人院,通过某种无法理解的过程,这一切疯狂创造出这样一艘舰船,拥有着比其体型本应有的,更快的思维和行动。
于是,铁之恶意号翻至侧面,向敌方展现出一片伤痕累累的船壳。安装在那里的侧舷炮并未开火,马雷布鲁克围城号的船员抓住这不寻常的好运,发射了一轮自己的侧舷炮击,顺着舰身将船壳护板剥离,撕出道道焦黑的弹坑。弹药和燃料库烧毁,火焰翻腾着涌入虚空。这次损害极其严重,激光炮台在甲板上钻出深坑,铁之恶意号大片区域减压,将为数不多挣扎着的船员抛入太空。
接着,船壳自行剥落。一圈圈肌肉散开,抽打着跨越了两舰之间正在缩短的距离,缠上马雷布鲁克围城号的各个端点。触须绕进打击巡洋舰内,与此同时,好似某种深海巨兽口器般的装甲喙部,也从铁之恶意号那断裂血肉与金属的废墟中探出。
马雷布鲁克围城号的机魂并未考虑到这样的转折。面对这艘大型巡洋舰的掠食,战舰毫无应对手段。在近距离下,它只有防御炮塔的火力,专为击落逼近的鱼雷和轰炸机而设计,对庞大的铁之恶意号有如蚍蜉撼树。它可以选择进行跳帮,但除了少量空闲船员可以武装之外,舰上只有那支跟随莱山德连长前往星堡的指挥小队。同时,铁之恶意号上无疑充满了变种人、疯子,以及更为糟糕的东西。
虽然铁之恶意号的存在让船上的帝国之拳杀气腾腾,但他们不会为了跳帮白白送命,迎接必死的结局。在抵挡该舰无疑有意对坚韧意志号展开的对抗时,他们更能一展身手。马雷布鲁克围城号船员接到了弃船的命令。
铁之恶意号可不打算放走这些多肉的美味。触须从它破裂的船壳中猛然挥出,捕捉从围城号逃生的救生舱和穿梭艇。数十名男女在逃生艇被捣烂时丧生,或是被强行活活吞入铁之恶意号船壳下方那一团生物质中张开的食道。载有帝国之拳战士的装甲穿梭艇在旋转的残骸与试图诱捕它的生物增生组织间穿梭,五名帝国最优秀的战士的生死,此刻完全仰仗于一名机仆驾驶员编码后的技能和一份沉重的命运。
铁之恶意号将马雷布鲁克围城号紧紧卷入怀中。带着骨质装甲的喙嘎吱咬入打击巡洋舰的船壳,撕穿甲板,切下舰船引擎的一个部分。等离子冷却液向真空中荡起银黑的涌流,反应堆在蓝色闪电的风暴中释放它们的能量。一道道冲击波撕碎了更多的逃生艇,或是摧毁了它们的导航系统,使它们朝着各个方向失去动力地翻滚。
混沌舰船将打击巡洋舰肢解,强行把巨大的飞船残块送入它众多大口之中。马雷布鲁克围城号的机魂活到了最后,随着舰船的各个部分被压碎或撕裂,它一次次在船只的各个数据介质堆栈之间辗转。当再也它无处藏身时,巡洋舰已被掏成一具空壳,而它的存在随之消失于混沌舰船合拢的血口中。
铁之恶意号松开了马雷布鲁克围城号的残骸,让其漂流而去。打击巡洋舰的一侧完全消失,剩下的部分则被掏得空空荡荡,就像掠食者抛弃的尸骸。混沌舰船鼓胀着,如同一只吸饱了血的昆虫,蹲伏在一片碎屑的雾霭中。围城号的船员只剩下寥寥碎片。暂且餍足的铁之恶意号无视了逃离的救生艇,逃生艇航向相对安全的坚韧意志号,幸存者得以多活几个小时。在他们之中有五名帝国之拳一连的成员,满心怒火,迫切地想要与刚刚给予他们此等惨败的敌人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