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mmorraghNotGomorrah

原题:Mistress Baeda’s Gift

作者:Braden Campbell

译者:维克特Vectaidh

概括:科摩罗执政官为爱奉献终得报偿(大嘘)


执政官马尔拉克(Malwrack)是个既有钱又有权的角色,但他的内心早已荒凉得死寂一片。他的种族以对生活的无限热情和渴望著称,但岁月的侵蚀已让他的激情早已消散无踪。每过一个世纪,他的身体和精神都要更加凋零,最终只剩下一个满脸愁容、微微驼背的老头儿,每天都用一种万念俱灰的蔑视眼神迎接新的黎明。因此,当他突然坠入爱河时,连他自己都大吃一惊。

马尔拉克和他的女儿萨沃尔(Sawor)正沉浸在科摩罗一场没完没了的角斗比赛中,他们的包厢高高地悬在竞技场的弯曲墙壁上,视野壮观开阔。萨沃尔全神贯注地盯着下方的战斗场面,眼见那些战士用剃刀互相砍杀,用蛇刀剖开对方的内脏,在刀网的帮助下将对手化作大块的血肉。她正值青春年少,感官异常敏锐。即使身处这杀戮场上空如此遥远的地方,萨沃尔也能闻到汗水和血液混合散发出的浓烈欲望气味,尝到那些战士身上冒出的恐惧和肾上腺素的味道,看到每一条断肢上的肌腱、肌肉和骨骼的细节。

马尔拉克则早已失去了大多数感官,这对他们这个年纪的灵族来说,乃是放任自流后的常态。味觉、触觉和嗅觉如今都大大减弱,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毯子传来。连视力都变得模糊,他不满地而屈从地哼了一声,把手伸进袍子的褶皱,掏出一副精美的观剧镜。虽然他也观察了一阵下面那场屠杀芭蕾,但它并没有给他带来像萨沃尔那样的兴奋。马尔拉克早已在银河系的各个星球上见过成百上千次这样的巫灵表演。起初,他只感到深深的倦怠,但随着女儿的欢呼声越来越大,另一种情绪浮上心头:嫉妒。

说实话,这些日子他常常有这种感觉。他深知自己年老体衰,对几乎周围所有人心怀怨恨,恨他们还年轻。唯一的例外是萨沃尔。在他的阴谋团中,她是唯一一个他可能会对其刺杀或政变企图既往不咎的人。光是想到她,就让他那布满皱纹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丝难得的笑意回光复还。在他拥有的全部财产中,在所有为他效命的人中,她是他最钟爱的。银河系的其他低等居民有一个词来形容这种感觉,但此刻这个词却从他年老的脑海中溜走了。

马尔拉克的注意力从战斗中飘开,开始环顾竞技场四周。他的目光游移不定,最终落在其他包厢座位上,那些是幽都的社会精英们的座位。来剧院一趟,毕竟是为了被人看见,他漫不经心地猜测今天会有谁在这里。突然,他停下,身体坐直。竞技场另一侧中央坐着一个女人。她孤身一人,身边两侧有一对魁梧的梦魇保镖。她的黑发中夹杂着几缕灰白,高高盘在头顶,浓密的乌发波浪绕在脖颈和肩头。她的皮肤白皙无暇,光滑紧绷如同鼓面。她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嘴唇涂成黑曜石色。当她倚靠在王座般的椅子上时,马尔拉克看到她穿着一身贴身的盔甲,腿甲形如尖头细高跟靴,上身的护甲更像一件紧身胸衣,而不是防护性胸甲。黑色的晚礼服手套从她纤细的指尖一直延伸到肘部,层层叠叠的炭灰色长裙裙裾在她周围铺展。一枚巨大的吊坠,显然是一个阴影场生成器,安卧在她白皙的胸口。

“那是谁?”他喘息道。

萨沃尔猛地转过头,挑起一边眉毛。看到她父亲对某事真心感兴趣,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事。她迅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盯住了对面那位姣好如雕塑般的女人。凭借年轻的眼力,萨沃尔看清了那女人裙子上用银线绣成的精致蛛网图案。她在记忆中快速翻找,将面孔与名字逐一比对。作为她父亲最信任的助手和唯一的大权使,了解马尔拉克的每一个敌人是她的职责。几秒钟后,她还是毫无头绪。“我不认识她,”她说道。

“查清楚,”他继续透过观剧镜盯着那边,喃喃道,“立刻。”

萨沃尔点点头,立即收拾好武器。一手握着发光的戟,另一手检查着腰间的副武器。

“只要查到她的名字,萨沃尔,”他说,“别的不用管。”

萨沃尔略显失望,今天下午没机会杀人了,她耸耸肩,转身离开。

马尔拉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神秘的女人,看着她啜饮酒杯中的液体。她的一切都在他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她那慵懒而感性的吞咽方式,当她拨开脸上的一绺头发时指甲的颜色,还有流入她颈静脉的药物注射管轻微的脉动。就好像他看她越久,自己就越年轻。他的身体颤抖着,脉搏剧烈,肌肉紧绷。他舔了舔嘴唇,十年来第一次感到口舌生涎。一种他的生活中太过久违的感觉突然袭来,让他浑身颤抖,仿佛遭到电击。于是,他毫无疑问地知道,他必须得到这个女人,必须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然后彻底征服她。他现在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将她变成他珍爱而私密的财产。他神魂颠倒,坠入……那些猴子们称之为什么来着?

那女人突然皱起眉头,歪着头,然后直勾勾地看向马尔拉克。老执政官倒吸一口气,眼镜应声落地。他慌里慌张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赶紧溜到走廊。他自己的梦魇,像往常一样沉默,紧随其后。“好久没这样了,”他嘟囔着,自责没能隐藏好自己。几分钟之内,他就到了外面,坐在他改装的掠袭者上,等着萨沃尔。她一到,几乎只来得及抓住扶手,马尔拉克就向飞行员发出了信号。飞船微微一晃,然后一飞冲天。

“你挺急的嘛,”萨沃尔戏谑地说。风把她的头发和裙子吹到身后,掀起紫色的波浪。

“你发现了什么?”马尔拉克急切地问道。他凑近了一些,想听清她的回答。

“我没法离她太近,”萨沃尔先解释说。

“因为她的保镖?”

“因为她的追随者。她可能独自坐在那个包厢里,但外面的走廊里挤满了人。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仆人,还有来自六个不同阴谋团的代表,显然都在等着一睹芳容,或与她言笑一番。”

“不过我还是发现了一些东西。她叫贝达(Baeda),刚刚从偏远的网道城市之一搬到科摩罗。好像是叫夏冬吧。听说她原本是那儿一位执政官的伴侣,执政官两腿一蹬,她就继承了整个阴谋集团。他们说,现在手头资源宽裕得很呢。”

马尔拉克点点头,眯起了眼睛。这可真解释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想接近她。一位富有的寡妇来到城里,幽都那些最有资格的单身汉们自然都在争相讨好。他开始琢磨,自己的竞争对手都有谁。

一如既往,萨沃尔似乎能读懂他的心思。“我在那里看到了几种不同颜色的战士。全视之眼、剧毒长牙和撕裂利爪阴谋团的人。这意味着执政官拉尼索尔、霍恩勒和齐恩德都在场。”

马尔拉克认识他们。每一个都是通过剥削和谋杀掌控了一个阴谋团的后起之秀。他们年轻英俊,极具威胁。

“我得重新锻炼起来,”他说。

过了一段时间,马尔拉克终于觉得自己准备充分,可以去见那位寡妇了。他没有带保镖,也没有带战士,只有萨沃尔陪在身边,拿着一个大箱子,并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认为,带着一支军队登堂入室不仅显得恐惧和缺乏安全感,还非常不礼貌。一个畸形且残废的仆人开了门,引领他穿过洞穴般的房子。经过一面华丽的镜子时,马尔拉克稍作停留,打量了一下自己。他心想,自己的血伶人医生们真是技艺超群。可以看到他后脑勺的钉书钉将松弛的脸皮拉得紧绷。半打战士的头皮被剥下来,如今他那油腻的头发换成了一头华丽的乌黑长发。各种药物和调和物的混合品通过注射装置进入他的体内,强健了他的肌肉,使他的眼睛闪烁着健康的绿色光芒。他咧开嘴,欣赏着自己新换上的不锈钢牙齿。他穿着他最好的战斗盔甲,配以金色垂旌、飘逸的紫色斗篷,以及金钱能买到的最大号垫肩。这可怜的女人,他心想,根本没有胜算。

他被带进了一间豪华的会客室,里面摆满了愉悦感官、靠背高高的家具。拱形窗户俯瞰着科摩罗的城市景观。贝达站在窗前,陶醉于外面的景色。“执政官马尔拉克,”她低声说道,连那高傲的头都没转一下。她的声音低沉而柔和。

“贝达夫人,”他大声宣布。 “我欢迎你来到我们美丽的城市。”

她终于转过身来,那双黑得像无底洞般的眼睛在她如雪花石膏般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她的表情宛如一尊难以读懂的雕像。尽管如此,马尔拉克的脉搏仍在加速,他的注射器自动调整以应对激增的内啡肽水平。

马尔拉克露出了他的新牙。“然后,我是来表明我的意图的。”

她并没有像马尔拉克幻想中那样神志痴迷,在他脚边跪倒在地,而是鼓了鼓面颊,穿过房间,优雅地躺在一张长沙发上。“当然,你肯定有意图,”她微微摇了摇头。

马尔拉克走近她,张开双臂。“女士,我富有而强大,我的阴谋团不仅拥有许多出色的战士,还有雇佣的巫灵和天灾。我指挥着一批战争机器和一舰队的星际航船。那些人认识我,畏惧我,而我的战斗能力——”

“——在整个银河系都是传奇,”她总结道。“我听过这个演讲。”

马尔拉克愣住了。“你听过?”

“来自比你更听话的男人。”她瞥过他,看向萨沃尔,冷冷地说道:“至少你只带了一个奴隶随行,至于这是出于尊重还是傲慢,还有待观察。”

萨沃尔的眼里闪烁着怒火。“我不是奴隶,”她嘶声说。

马尔拉克举起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示意她冷静。“萨沃尔是我的女儿,”他平静地说。“她自愿为我效劳。就像你必须做的一样。”

贝达挑了挑眉毛。“哎呀,这城里的男人可真大胆!你以为你是第一个来我面前这样提议的人吗?”

“当然不是,”马尔拉克答道,“我知道执政官拉尼索尔、霍恩勒和齐恩德都觊觎你。”

“这只是其中几个。”

“他们不再追求你了,”马尔拉克轻声说道。萨沃尔走上前,打开她带来的箱子。箱子里整齐地排列着十几张脸皮,全都是从他的竞争对手的头骨上剥下来的。贝达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但她立刻恢复了镇定,盯着马尔拉克。

“他们的一切,现在都属于我,”他说道,目光饥渴地在她身上游移。“你也不例外。”

贝达以惊人的速度站了起来。马尔拉克和萨沃尔突然发现原本只是阴影的地方,现在站着梦魇护卫。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如有实质。

贝达的声音透着紧张。“你确实……很有激情,执政官马尔拉克,但我并不为之动容。”

马尔拉克冷笑一声,简短地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口走去。萨沃尔松开手中的箱子,紧跟在父亲身后离开。箱子掉在地板上,发出一阵咔哒的响声,里面那些执政官对手的残骸像干花一样,散落在镶木地板上。


星球弗朗奇寒冷刺骨,白天细雨绵绵,夜晚浓雾弥漫。这个星球遍布连绵的山脉、密集的森林和翻滚的灰色泡沫海洋。简而言之,但凡是个黑暗灵族就会对它心生赞叹,而马尔拉克决心将它作为献给贝达的礼物。事实上,弗朗奇只有一个缺陷:上面住着人类。于是,这位老执政官开始了他的工作。

首先,他的空军用光矛与炸弹轰炸了那些微不足道的防御工事和堡垒。等到他们只剩废墟可躲藏时,他便向幸存的守军释放了他的主力部队。掠袭者飞艇悄无声息地掠过被摧毁的城市景观上空,无差别地向碉堡和建筑物中发射手榴弹。腐化的灵骨球体爆炸成极细的粉末,甚至连帝国最好的过滤系统也无法完全阻挡。这些粉末进入眼睛、耳朵和肺部,一旦抵达作用点,便会引发尤其恐怖的幻觉,使得受害者除了尖叫和哀嚎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就在他们在地上翻滚,抓挠自己的脸庞,挖出自己眼睛的时候,马尔拉克的战士们用带毒的水晶碎片雨点般射击弗朗奇的良民,或用刺刀刺穿他们。那些没有当场死去的人被拉起,绑上带刺的长长铁链。他们将不会被赐予快速而无痛的死亡,而是在黑暗灵族返回科摩罗后,作为奴隶、玩物和食物,苟延残喘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光。

总的来说,那是一段令人兴奋的辉煌时光,马尔拉克的追随者们乐在其中。然而,他自己却出奇地兴致寥寥。他知道自己应该沉浸其中,享受杀戮与混乱带来的快感。然而,他却独自一人,站在满是倒塌纪念碑和成堆人类尸体的城市广场上,看着其他人尽情玩乐。他的思绪始终集中在贝达身上。

他踱步于齐踝深的外溢肠子之中,对他来说它们就像春花一样芬芳烂漫,但他眼中只有她的雪肌花容。附近,一名政委正挣扎着想从他手下的尸堆里爬出来。马尔拉克的一名纵欲副官兴高采烈地跑来,一枪打在政委的脸上,把他的头炸得像个熟透的西瓜。脑浆和骨头碎片如红宝石般的烟火四散飞出,其他战士们纷纷发出欢呼。

马尔拉克只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欲望,想把她压倒在地,想让她窒息在自己身下。对他来说,弗朗奇的屠杀只是工作,而非享乐。他进行种族灭绝如同擦拭银器,因为他赠予她的礼物必须完美无瑕。他知道这很不理智,但他必须给她留下深刻印象。毕竟,他坠入了……坠入了……他又把那个猴子的词忘了。

他的士兵们正用刀分割死尸,拿走手指、耳朵或牙齿等小小的战利品。他心不在焉地抬头看向他们,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一声爆炸响起。有那么一瞬间,马尔拉克看见他的手下被火焰吞没。然后,他脚下的地面猛然掀起,让他开始自由落体。本能接管了身体,他紧紧蜷缩四肢,驾驭着冲击波。他的个人力场倏然启动,将他紧紧包裹在黑色能量茧中,把他彻底保护起来。即使在他撞击地面时,这个阴影力场也吸收了本会把他纤细身躯内每一根骨头都震碎的冲击力。马尔拉克翻身站起,在他感觉暂时安全后,力场变得透明。

烟尘滚滚之中,一辆帝国坦克隆隆向他驶来,后面能看见几十个人形。他回头一看,刚才还站着他的战士们的地方,现在就只剩一个冒着烟的弹坑。尸体残肢四处散落,人类和黑暗灵族在死亡中难解难分。愤怒瞬间席卷马尔拉克的脑海;他曾命令在主力部队进入城市前,必须先摧毁弗朗奇的所有战争机器,但很显然,有些东西被忽视了。尽管猴子的技术相对落后,但凭借那些痛苦的经验,他知道,如果不立即摧毁这个机械怪物,他的部队多半要命丧九泉。

那些原本躲在坦克后面的帝国卫兵,现在正在坦克周围散开。除去正匆忙组装着某种大炮的三人,他们轻装上阵。马尔拉克孤身一人,暴露在空地上。他怒吼着,厌恶自己竟让这种情况发生。他没有专注于此时此地,而是又一次被如何最好地羞辱和挑逗寡妇贝达的念头分散了注意力。然后,像往常一样,他将内心的厌恶向外转移,愤怒地倾泻在卫兵身上。坦克内传来一声咔哒闷响,又一枚炮弹正被装填到位。马尔拉克知道机不可失。他猛地扭动脖子,启动药物注射器,然后奋力冲出。

人类倾尽火力。激光和重爆弹如雨倾盆,自动加农炮的炮弹狂野乱舞。坦克的主炮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开火,挤在它周围的士兵们吓得眯起眼睛。广场瞬间被爆炸吞噬。片刻之间,尘土飞扬,烟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然而,紧随其后,一个独特的身影腾空跃起,飞入高空,然后猛降在他们中央。

马尔拉克右手戴着一只巨大的手套,指尖处替换成短剑。他轻轻一挥,激活手套的致痛电击功能,三名卫兵在队中其他人眨眼间便倒在地上,死于非命。他们的尸体疯狂抽搐,像断线木偶般瘫倒。随后,卫兵一哄而上,拳打脚踢,徒劳地试图用步枪打他。马尔拉克冷静自若,呼吸平稳,招架他们的攻击。他觉得这些人类的凶猛几乎有些滑稽;他们嘴上吼叫咒骂得比实际打出的伤害还要多得多。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继续逼近,不撤不逃。他们不停挥拳,像打算赤手空拳开凿岩石一般,拼命捶打着他的防护力场。

这多少有点令人钦佩,于是马尔拉克只杀了几个人,并选择把更多人弄残。他把另一个卫兵从他的脚上扫走,同时截断了那人的一条腿。每次他挥刀或刺击,都会有一名卫兵倒下。他们在他的脚下堆积,哭泣着、尖叫着,低声向他们的神皇祈祷,或者痛呼他们的妈妈。

突然,马尔拉克前臂护腕上的指示灯亮了起来。他的阴影力场固然强大,但并非无懈可击,在超载或关闭以重新自我充能之前,它能承受的打击也是有限的。随着一声爆音,力场崩溃,就在这一刻,一支激光枪的枪托狠狠砸在他的脸上。老执政官的头猛地转向一边,墨黑的血从他的钢牙间喷出。马尔拉克回瞪那真正伤到了他的人,而后用痛苦者刺穿那张脸。电弧噼啪作响,男人双眼液化,顺脸颊流淌,他发出像着了魔一般的惨叫。剩下的卫兵见状纷纷后退,在他们短暂的惊愕之际,马尔拉克以一个旋风般的挥舞解决了他们。他一气杀了四个,剩下的被他留在地上,作为他的蓄奴客户的素材。

在他身边,坦克正试图重新定位,以便再次用武器攻击他。马尔拉克的眼睛因惊恐而睁大。就在近身肉搏的激战中,他一时忘了这玩意儿的存在。现在,他意识到,如果没有了防护罩,机器上的任何一种武器都会把他撕成两半。他确信自己快要死了,而最后一念间,他想的仍是萨沃尔。她会代替他领导阴谋团,而且她会做得很好。他唯一的遗憾是再无法亲眼见证她大放异彩。

奇迹般地,炮塔从他身边旋开,重新转向广场。马尔拉克遥遥瞥去,看到一艘掠袭者正赶来救他,边开火边前进。黑色的能量光束钻入坦克的装甲侧面,伴随着一声惨叫,炮塔爆炸成扭曲的金属条。火焰从每个缝隙和接缝处喷出,侧翼武器也随之垂下。马尔拉克恢复镇定,大步朝等待他的炮艇走去。炮手们已经从踏板上跳下,急匆匆地迎向他。

“大人,”其中一人气喘吁吁地问,“您还好吗?”

执政官指向坦克被毁坏的残骸。“谁该为此负责?”他问。

“这是个疏忽,”他的另一名士兵回答,蝙蝠般的飞行器在天空中飞驰。“城外有个军事基地逃过了我们的轨道侦查。正如我们所说,我们正在处理。”

马尔拉克看着喷气机呼啸而过,身后拖着音爆。“既然如此,”他说,“确保它被料理妥当。”

当他终于抵达时,帝国基地已经没剩什么东西,除了一片废墟。建筑物失控地燃烧,死去的卫兵和被摧毁的车辆散落一地。只剩一个孤零零的碉堡还在那儿;它唯一的门已被扯开。

据他的战士们报告,在碉堡内藏着几个惊恐的难民,希望自己幸免于难。执政官马尔拉克走下一段狭窄的混凝土台阶,进入一间潮湿的方形房间,房间里散落着毯子,还有预包装食品的包装纸。仅有的光线来自墙上安装的几块昏暗面板。四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这是他的纵欲者们的杰作。最后两个幸存者被留给了他。

马尔拉克迅速对他们进行了评估:一男一女,穿着脏兮兮的卡其布制服,男人脖子上挂了个身份狗牌,女人手指上戴着一枚钻戒。他们坐在角落里,双臂交缠,紧紧相拥。女人将脸埋在男子胸口,压抑着抽泣。男人则反过来轻轻摇晃着她,试图低声安慰。

“得了,”马尔拉克没好气地说。“最好赶紧把这事结束了。”

听到他的声音,男人抬起头,双目睁大。“求你了,”他用那笨拙的语言吐出恳求。“我们知道你们是什么。求你们了,别带我们走。”

“别担心,猴子,”他用简洁的低哥特语说道。“我对你们没兴趣。我只要你的星球。”

为了搞快点,他从枪套中拔出手枪,打算射杀那个女人。出乎意料的是,男人突然暴起,向前扑来,做出一连串的动作。他抓住马尔拉克的左手腕,将其向上扭曲,一团毒晶云片撕裂了天花板。马尔拉克一招就把额头撞上男人的鼻子,而后用膝盖猛地一顶对方的腹部,待他弯腰时对他的背接上一发肘击。马尔拉克轻松地转移重心,一脚踹在男人的胸口。男人的身体撞在计算机显示屏上,玻璃碎裂,火花四溅。马尔拉克跃起,用带刃的手套刺穿血肉、骨头和混凝土地板。他大声吸气,贪婪地吸取着男人逸散的生命精华。

这似乎终于将那个女人从瘫痪中惊醒。她奔向伴侣的尸体,嚎叫着扑倒在上面。

他给手枪上膛,同时低头看着那个女人。“他配不上你如此感人的眼泪和哀号,”他对她说。“你怎么会为这么个微不足道的男人哭泣?”

她用困兽的眼神瞪着他。“他是我的丈夫,”她咆哮道。“我爱他!”

马尔拉克突然眼前一亮。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打了个响指,伸出一根利爪指着她,“就是这个!”他欢快地说。“这就是我一直在努力想起来的词。谢谢你。”

看出她的困惑,他跪了下来,与她视线齐平。“你知道,我自己碰巧也坠入了爱河。告诉我,他花了很久才主宰你吗?”

“主宰我?”她呆呆地问。

“是的。我们说inyon lama-quanon,意思是让另一个人成为自己的珍贵财产或从属仆奴。但我喜欢你们野蛮的词汇,‘爱’。它简洁、有力,一箭穿心。”

女人忍下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我一直以为异形的档案有够夸张,但你真的相信这一套,是吧?你认为来世上走这一遭,除了各种程度的奴役,就什么都没有了。”

“恐怕我不太明白,”马尔拉克说。

“爱就是在一起,”她继续说道。“这是一种共享的体验,平等的伙伴关系。没有所有权。不存在控制。爱就是如此地关心一个人,以至于你无法忍受分离。”她低头看着丈夫血淋淋的遗体,又开始哭泣。

马尔拉克思考着他所拥有的东西:他收藏的地狱面具、他的痛苦器、他在科摩罗的尖塔、他的追随者。当然,在这些人和物里他有自己的心爱之物,它们都备受尊重。然而,他仍然很困惑。共享?伙伴?或许他一直试图记起的词是错的。

“现在,杀了我。”女人无礼地说。

“杀了你,”执政官缓缓说道,“这样你们就能团聚了。”

女子没有回答,挤在门口的武士们集体屏住呼吸。马尔拉克站起来,他衰老的膝盖咔咔作响,接着,他把枪收进枪套。他扫了一眼他的副官们,简短地点了点头,他们便鱼贯而出,离开掩体。他转身跟上。

女人喘着气。“你做什么?”

“当然是留你一命,让你慢慢品味你的痛苦。”

他逗留在门口,等着她说些客气话,但她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也许指望猴子有礼貌终究是一种奢望。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说道:“不用谢。”然后他离开了她,让她尽情沉浸在痛苦中,如果那可能的话。马尔拉克很怀疑,这可怜而有限的生物,到底能不能真正体会到一场像样的痛苦。

不过,忘恩负义似乎不只是人类女性才有的特质。马尔拉克一回到幽都,就前往贝达的府邸,打算将弗朗奇献予她。她的仆人小心翼翼地告诉他,贝达不想见他。她转述说,她对他为她洗劫的星球没有兴趣,因为她自己就有许多世界和俘虏。愤怒至极的马尔拉克本想强行闯进去,但当他遇到贝达的一对梦魇时,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攻击他们就等于公开宣战,尽管他心里的沮丧与日俱增,但他仍想着赢得寡妇的芳心,而不是要了她的姓命。


他回到家,见到萨沃尔正在锻炼,身着片缕,皮肤晶莹闪亮。她在六个挥舞着锯齿刀的陪练伙伴之间灵巧地闪躲穿梭。她的手臂、腿部和腹部点缀着浅浅的伤口,油腻的汗水为伤口带去荣誉的刺痛。这既是训练,也是前戏,她简直像热爱真正的战斗一样热爱这些午间训练。然而,当马尔拉克猛然推开大门时,所有的活动都戛然而止。

“那个娘们!”他吼道,唾沫飞溅。“我迟早要让她为傲慢付出代价。”

萨沃尔挥手赶人,她的同伴们害怕地向后退去。她父亲在他面前发了许多次的火,但这次有所不同。他让她想起那些巫灵在竞技场里对付的笼中怪兽,被挫败和愤怒害得语无伦次。

“你在战斗中技不如人了?”她满怀希望地问道,认为这是唯一合乎逻辑的解释。“我们两边的阴谋团打起来了?”

“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他喘不过气地说。“我干掉了她的追求者,却一点儿没打动她。我费尽心思,为她净化了一颗星球,她却弃之如敝履。”

萨沃尔咬着上唇说:“父亲啊,我敬畏你,尊敬你,但你可一点儿不懂女人心。战利品?星球?你送给她这些一抓一大把的礼物,又怎么能指望她对你另眼相看呢?她有她的标准,父亲。要是你渴慕她,真心想要她,你就必须给她送上些独一无二的东西。那种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老执政官的气势瘪下去一点儿。如果是别人来试着平息他的怒火,他早就一刀剁了他们,但萨沃尔不同。一如既往地,她就像是抹在烧伤上的药膏;疼还是那么疼,却没那么火烧火燎了。

“当然,你说得对,”他喃喃道,“我要给她一些让她惊叹的东西,让她马上反应过来,顺从我才是最有利的。”

他又想起弗朗奇的那对夫妻。那个女人爱那个男人,可为什么呀?他究竟给了她什么,换来她的臣服?她是世上最朴素的生物,简直穷得衣衫褴褛,除了——

马尔拉克把手放在萨沃尔的肩上。“集结阴谋团,”他说,“全军出动。我知道该给贝达夫人献上什么了。”

塞尔马克斯是一个沙漠世界。外头烈日当空,但在这片广阔的墓穴建筑群内部,气温却冷得马尔拉克说话时能看见自己吐出的白汽。他和萨沃尔站着,沐浴在诡异的幽绿光芒中,其他方向则是一片漆黑,只有战士们设立的防御边界在发出光束,研究着如何最好地带上战利品潜逃。

“你知道人类男性通常用什么来收买女性的忠诚吗?”马尔拉克问他的女儿。“石头。尤其是压缩碳块。”

“我一直搞不懂你对猴子文化的痴迷,”萨沃尔心不在焉地回答。这个地方,这座城市大小的陵寝,实在有点吓着了她。他们还是赶紧离开为妙。

马尔拉克兴致太高,没有注意到那点儿冷淡。“我不知道这东西实际上是什么材料,但它这么大,这么稀有,一定能让那个臭寡妇喘不上气。”他转向萨沃尔,笑了起来。

惧亡者的能量水晶高耸在他们上方。它的基座嵌在某种圆形底座中,从中像四面八方延伸出许多神秘的导管。水晶内部发出光芒,昏暗不明,就像一盏快没油的灯。一名纵欲者走过来,告诉马尔拉克大伙已经准备好切断它的连接。执政官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萨沃尔皱起眉头。“我想你搞错了我的意思。我说你得送她些别人给不出的东西,可不是要你——”

绿光骤然熄灭,水晶与底座分离。周围霎时一暗,一片静谧。

马尔拉克拍拍手。“成了,我们把这个带回家。”

萨沃尔走了几步,呼吸出现短暂的痉挛。这里有某种东西正搅动着她潜在的感官。然后,她听到了。在干活的人的咕哝声和她父亲的咆哮声后头,黑暗中传来了刮擦声——金属在石头上摩擦的声音。远处出现了一些小点,有那么一会儿,萨沃尔还以为是某种磷光地毯在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起伏着涌来。

她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般猛然惊觉。“父亲!”她尖叫。

而后,圣甲虫蜂拥而至,像波浪般涌上前来。它们聚集在断开的水晶周围,嘶嘶作响,喀拉出声。战士们试图用手枪和刀子自卫,而这些微型机器正在猛削他们的腿甲。

马尔拉克后退一步,猛地扭动脖子,药物流淌过他的全身。他抽空看见萨沃尔也做了同样的动作,然后他的梦魇在他身周组成保护圈。巨大的身影正从上方的黑暗中降落,厚重的尖腿撑开。它们的脸上排满了亮堂堂的相机摄像头,发出翻腾的噪声,更多圣甲虫从它们腹部涌出来,雨点般落下。执政官的保镖们开始用长柄武器挥砍,每一个动作都流畅无比。马尔拉克激活了他的阴影力场,从两个护卫之间挤过去。一台微型机器试图截断他的脚,他用带刃的手套刺穿了这个麻烦。

现在周围一览无余。能量晶体、它的基座,以及站在它上面或周围的所有人,都被数百个微型昆虫机器覆盖。每当他的士兵杀死一只,飘在上方的大型蜘蛛形机器就会生出更多。萨沃尔正在全力挥舞着武器,身边绕着巫灵,攻击任何靠得太近的东西。她正喊着什么,但马尔拉克听不清。

片刻后,一阵热风袭来,伴着火箭发动机的轰鸣。马尔拉克推测,萨沃尔已从他们在外的大本营里召来增援。更多的士兵从掠袭者上跃下,在他们身后,几艘速度较慢的炮艇开始用能量炮齐射,把圣甲虫炸得四分五裂。机器群开始减少,一只大蜘蛛摔进地上的一滩熔渣中。似乎是为了应对战局的变化,一道道扭曲的绿火激流从黑暗中刺出。人形的身影无精打采地向他们逼近,骨瘦如柴、驼背弯腰,手中挂着沉重的武器。被他们击中的士兵全部化作一堆烧焦的血肉和碳黑的骨骼。炮艇开始无视圣甲虫,转而对付这个新的威胁。

马尔拉克的左侧闪出一道亮光,在破碎的地面上投出扭曲的阴影。又一群太空死灵出现,总共几乎有两打。在他们上方漂浮着一台机器,看起来像是制造圣甲虫的蜘蛛,但顶部又融合了一个骷髅躯干。它一手举着长杖,另一只手握着个发光的球体。地面上的死灵立即开火。两名梦魇被当场击毙,但其他人的盔甲抵挡住了这波攻击。执政官的防护力场有几处变得不再透明,保护他的眼睛不被光束刺瞎,同时也免得他的身体被汽化。接下来就是他的回合。

马尔拉克纵身一跃,用戴着手套的手猛力挥砍。五台机器随之倒下,头部被切断,躯干被撕裂,电线如内脏般散落在地上。在他身后,他剩下的随从们用长柄武器向前推进,又有九台机器被摧毁。漂浮的机器挥动法杖,划出一道横弧,毫不费力地砍下两名梦魇的头颅,剩下的太空死灵陷入混战。马尔拉克不费吹灰之力,挡开一连串的攻击。随后,仿佛是为响应某种只有它们自己能听到的命令,这些机器开始向后撤退,说不定是被黑暗灵族的凶猛攻击所震慑。

马尔拉克让他们暂时撤退,努力在混乱中寻找萨沃尔。尽管他取得了巨大进展,他的阴谋团其他成员却没他那么幸运。两艘炮艇被船员遗弃,无助地漂浮着,在火焰中烧毁。他手下士兵的尸体四处堆积,焦黑冒烟。死去的太空死灵在其中踉跄起身,以某种方式重新组装,恢复成炮筒色的骷髅。更糟的是,两只巨型蜘蛛正将水晶归位。新生的圣甲虫像铬制的河流,在它们周围旋转。一个执政官能手握大权,靠的就是搞清两件事:何时该战,何时该跑。对于马尔拉克来说,现在就是逃命的时候。

“回船上!”他喊道。

那些还能撤的开始撤退,他们的武器疯狂开火,喉咙里放声尖叫。马尔拉克和剩下的两名保镖跑向萨沃尔再次独自站立的地方。她周围满是被肢解的尸体,既有血肉之躯,也有金属构造。她自己也因二十多道撕裂伤而鲜血直流,但这些伤口似乎都没能让她放慢脚步,抑或是减轻她的怒火。马尔拉克抓住她的前臂,将她从尸堆上拖下来,两人一起向附近的一艘掠袭者狂奔。一道道绿色能量束在他们周围疾驰。最后一名梦魇蹒跚跌倒,但对这名昔日的守卫者,马尔拉克连头都不回。就算最终只有他和萨沃尔能逃出生天,他也会认为今日得了一场胜利。

下属们在运输船周围吵闹。马尔拉克开枪打死其中一个,又刺穿了另一个,将那人甩向不断逼近的死灵方阵。萨沃尔紧随其后,砍掉了一名不愿让位的战士的手臂。机器剧烈晃动,然后猛地冲出墓穴。黑暗的墙壁飞速向后退去,他们全速奔向出口。萨沃尔紧紧抓住船体,抻着脖子向后看去。一队死灵载具紧追不舍,射来强力的光束,但它们的速度并不比掠袭者更快。掠袭者会率先抵达地面,他们的大本营和通往科摩罗的传送门在那儿等候。他们打了场如此惨烈的战斗,但看起来她和马尔拉克仍能活到继续战斗的明天。萨沃尔看向她的父亲,他也回望过来,意识到同样的事实,他竟然笑了。

他们快到出口时,掠袭者突然坠毁。蛇形敌人毫无预警地从墓穴的墙壁和地面中出现,用尖锐的尾巴和长着骇人刀刃的手猛烈攻击,撕裂了船体和发动机舱。运输船向下歪斜,以可怕的速度翻滚。它斜着穿过出口,砸到外面的沙地上,皱折断裂。在他被抛出残骸时,马尔拉克的阴影力场闪烁成保护模式,变得漆黑如墨。

马尔拉克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他的阴影力场变得清透,显然危机已经全部过去。他慢慢坐起来,等到眼前不再模糊,他看到一堆燃烧的残骸、半打穿着紫甲的尸体,以及墓穴静默的入口。他估计里面的死灵没有接到命令,不用穷追猛打跑到沙漠中的入侵者。他环顾四周,寻找萨沃尔,却没看到她。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无人回应。他又叫了一次,喊得更响亮,可还是没人应答。带着一丝恐慌,他一瘸一拐,走向坠毁掠袭者的主体。

他在一块踏板下面找到了她,她的身体字面意义地折成了两截。运输船的锯齿状碎片在她身体的多处穿刺而出,最骇人的一片从她张开的嘴中穿出来。他发出一声呜咽,跌在她身旁。他绝望地吸着气,却什么也感受不到。她的生命精华,她的灵魂,都已烟消云散。她死透了,任何血伶人都复活不了她。

“起来吧,”他说。

他再次站起身,低头,看着她破碎的身躯。“起来,”他重复道,“我命令你起来。”

马尔拉克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无力。任何鞭打、任何威胁、任何命令,都无法让她起死回生。事情不该是这样,他的阴谋团毁于一旦,他的继承人也香消玉殒。他启动了通往科摩罗的传送门,故意大步穿过门扉,却不知自己已是潸然泪下。


她的仆人拒绝他入内,于是他一脚踹开大门。五个梦魇在门厅排成一堵墙,他一闪身,便将其中之二开膛破肚,剩下三人在试图后退时也通通被他屠杀。在通往她私人房间的宏伟楼梯上,一整队武士向他开火。他穿行在毒晶的枪林弹雨之中,阴影力场黯然怒耀,每一条性命都死在他手中。随后,他径直上楼。推开大门,他在那间有拱形窗户的房间里找到她,正是此地,他和萨沃尔初次与她拜会。她从长椅上猛然起身,一只手飞快地抓向吊坠,另一只手从裙袂衣褶中拔出一把华丽的手枪。马尔拉克大步走进房间,双臂张开,目不转睛,头颅低垂。他那破烂的斗篷像紫色的汪洋,在他身后飘动。

“在这儿,一个男人究竟要做到什么,你才愿意施舍他哪怕一眼?”他怒吼道。

又有两个埋伏在门后的梦魇向他的背后扑来。马尔拉克低身旋转,戴手套的手撕裂了一个袭击者的喉咙,然后迅速回手将另一个刺穿,而两人甚至还未来得及出手。他再次站起身,面对贝达,他的前臂正滴落鲜血。

她缓缓后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我何德何能,能让你大驾光临?”她冷冷地问道。

“别给我装蒜,”他低吼道。“你敢。”

“是为了你想送我的那个星球?”

他用力踢了一把椅子,椅子飞过房间。“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你。你毁了我。”

贝达这才注意到他脸上很有些不对劲。他控制不住地泪如泉涌。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

“我拼了命想赢得你,而你却只是践踏我的真心。我为你杀戮,你却说我没能打动你。我本该在那时就停下,直接把一切结束,然后继续走我的路,但我做不到。活像你把我感染了一样,我满心都只剩你。”

“我送你一个世界,但你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你为什么不肯见我?要是那天你让我进去,她现在还会在这里。但是不,你觉得拒绝我会更有趣。这就是你的计划,对吗,夫人,让我饥肠辘辘?活得像条饿狗?让我没法享有你的存在,直到我疯成一条狂犬?”

贝达看出他在胡言乱语,换气过度,陷入了一系列黑暗的思绪。他这么心烦意乱,她大可一枪当场要了他的性命,但他的行为里,又存在着某种令人着迷的东西。

“谁还会在这里?”她问他。

“好吧,你成功了,”他继续说道。“我发誓一定要得到你,贝达。Inyon lama-quanon。任何代价,一概不论。我的追随者,我的军队,全完了。我的阴谋团因为你毁了;那时我变得如此喜不自胜,以为终于找到了能赢得你的完美礼物。”

他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又问了一遍。 “马尔拉克,谁还会在这里?”

老执政官似乎泄了气,肩膀下垂,胸口凹陷。他发出一声心碎的叹息,说道:“萨沃尔。”

房间外,贝达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更多的士兵和护卫正赶来保护她。他们定会杀死这个老家伙,即便不是靠着多么高超的武艺,人多势众也足够了。然而,她必须先听他把话说完。他的泪水,他刺耳的呼吸,他那显而易见的失落气息,都让她深深着迷。

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带她去了塞尔马克斯。那里有一些遗迹,保存得很好。我看着她,我确信我们会没事的。然后,她就这么没了。”

武器在他身后咔哒作响,贝达的部队涌入房间。只要她稍作示意,他们就会开火,结束执政官马尔拉克的生命。只不过他似乎对此毫不在意。相反地,他全身颤抖,瘫倒在寡妇脚下。

“她走了!”他的声音从一个极黑暗的地方喊出来,令贝达抽了一口气。马尔拉克现在才明白,萨沃尔不仅是个大权使。她是他的倾诉对象,他的左膀右臂,他全方位的伙伴。她是他最珍贵的财产,而他爱她。他再也不会恢复完整,因此,他的生命也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他抽噎着,只等一阵毒晶齐射,或者贝达的致命一击,来把这一切都终结。

他感到她把他扶起来。他精疲力竭,没有反抗。贝达正视着他的面容,一只手放在他的脸颊上,而后紧紧地用她的双唇覆上他的。马尔拉克确信她是在给他一个死亡之吻,但这个吻却迟迟没有结束。她没有刺杀或射击他,而他感觉到贝达的身体软作春水,朝他身上倾来。她的舌头在他的钢牙间用力搅弄,手指深深掐进他的脸颊。他也回吻她,双臂用力搂紧,直到她的护甲发出咯吱声。她终于放开他,神情如梦似幻。

“Lama-quanon,”她说。“我向你臣服。”

“我不明白,”马尔拉克说。 “我不再拥有能与你并肩作战的阴谋团。你拿不到那颗星球了,而我也没法取回那枚水晶,我没有本钱能买来你的臣服。”

“你当然有,”她纤长的手指轻抚他蹙紧的眉头,柔声轻语。“你已献上我能想到的最伟大的礼物:你的痛苦。现在,你的内心有个空洞,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甘美空洞。答应我,你会永远将它献给我,在我们余下的时日里,用它来滋养我,那么,我的一切都将属于你。”

马尔拉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一大群战士。贝达开始抓挠他的盔甲,仿佛她打算就在这儿把他立刻扒光,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一场公开的颠鸾倒凤,来巩固他们全新的伙伴关系。

马尔拉克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假笑。他糟蹋了一个阴谋团,却又继承了另一个。这些战士将听命于他,生死存亡在他一念之中。而他毕竟没有被打败。马尔拉克指向门口,士兵们低下头,缓步退出。他将带刃的手套扔到地上,加大了药物注射的流量,而后扯住一把贝达的秀发,把她的头猛地向后扭。她对他微笑。很快,他就会和这位寡妇一起驰骋银河,将痛苦带给任何能够承受的人。以他的身经百战,和贝达的粮足兵精,他们将势不可挡。为女儿的死,他要众生造化千倍奉还。

“我们将享受辉煌,”贝达神秘地说。她再次吻了马尔拉克,深入且绵长。窗外,幽都的尖塔和灯火注视着此情此景,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