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乔米·贾巴尔十六岁生日那天,他在阉兽镇的集市广场上目睹了一场巫师的轮刑1。时值傍晚,气温凉爽,刺眼的青蓝太阳落下去有一会儿了,但吊着群星当灯笼的夜晚还要再过几个小时才来。橘黄的气态巨星仍在稀薄的高空中占有一席相当大的位置,就像某种山峦似的沙丘,高高耸在地平线上。它的光辉为镇子里的屋顶瓦片和尘土飞扬、蹄印斑驳的街道镀上了一层金光。
那空中的金黄巨星看起来多像一座熔炉,多像一口滚烫的坩埚啊。但是,它和太阳不一样,没法提供热量。乔米好奇着这是什么原理,但他知道最好别多问。小时候那几顿鞭子早就打消了他过度的好奇。
他爸爸罚他是为了他好。爱提问的孩子们指不定就会自己拐进成为巫师的道路。
等那颗金色巨星终于沉入视野之外,瞭望塔里就会传出一声号角。这刺耳又尖锐的声音意味着夜幕降临、宵禁开始。据说在那之后,黑黢黢的街道上就会有变种人在徘徊。
夜晚真的会有变种人在阉兽镇游荡,狩猎受害者,找机会进到那些蠢人的家里吗?乔米只觉得这筹划挺方便,能把小镇居民们趁着天凉赶进屋里。否则,阉兽镇的酒馆可能还得开到更晚。工人们也可能会闹得很晚,等天亮了就犯累,在炎热的白天干活时,带着一肚子暴脾气昏昏欲睡。
喔,但是当然了,肯定真的有变种人存在。巫师,巫毒佬。这绑在轮子上的就又是一个。还有两小时就天黑了……
“这巫师耍了个狡猾的伎俩。”尊敬的牧音,牧师亨里克·法尔布站在镇长官邸的黑檀木台阶上,向人群宣告。“他能用巫术操控时间本身。他能让时间停止流动,虽然维持不了多久……所以别害怕得逃跑!见证他的刑罚,记住我的话:巫师看起来像个人类,但实际上已经扭曲了。提防那些似人非人的家伙!”
法尔布是个胖子。他黑袍子下面的皮甲鼓鼓囊囊,如果他是个女人,指不定还能称得上一句丰腴。他一个打了洞的鼻孔上挂着一只翡翠小香水瓶,掩住粪便臭和人群身上汗津津的臭气,这也挺有女人味。他那胖乎乎的半边脸颊上纹着一只恶魔,困在六芒星符文内,在镣铐里燃烧,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这刺青就随之蠕动起来,保护着他的嘴巴和猪似的眼睛免受污染。平日里,因为气候炎热(不过这热度现下里正在散去),牧师会穿着松松垮垮的黑色绸衣。但为了同邪恶作斗争,他必须妥当地做好防护。他在圆鼓鼓的腰间挂了根嵌满护身符的皮带,皮带上吊着一把威武的实弹枪。
马儿们嘶鸣着跺脚。男人们轻拍着自己的长刀来安慰自个儿,少数手里有画了符的毛瑟枪的人则拍了拍自己的枪。
“消灭异类!”有人热忱地喊。
“打碎非人!”另一个人喊。
“杀死巫师!”
法尔布瞥了一眼站在轮子旁的行刑者,他魁梧壮实,衣衫半裸,手里抓着一根棍子。像往常一样,实行惩治的执行者是靠抽签来选的。大多数镇民烧伤的皮肤上或许明显带了几颗瘤子、痈肿或者其他什么伤疤瘢痕,但很少有人气虚体弱。就算真抽中了个弱鸡来当行刑者,这也只会让这份活计变得更加漫长,再伴上阵阵讥笑和嘲弄的喝彩。
“是啊,”法尔布宣称,“我提醒你们,这巫师会试着延缓自己的受刑——做着有人来救的白日梦,把事儿拖到夜幕降临。”
牧师嘴里唾沫横飞,就像他是那种能喷出毒液的变种人。几个月前就搜出来这么一个变种人,堵着嘴在同一片广场上打碎了。法尔布的前排听众向着黑檀木台阶挤去,就好像淋上牧师嘴里喷的一滴唾沫,就能保持自己眼神清明,人性清澈。
法尔布转向身侧的帝皇旗帜。镇上的妇女们用宝贵的金属丝精心绣了一幅从牧师的祈祷书里抄来的画像。当法尔布依礼屈膝时,观众们也赶忙跪下。
“神皇啊,”牧师吟颂道,“我们安宁的源泉。庇佑我们免受污秽恶魔的侵害。守护我们妇女的子宫,免得小小的胎儿扭曲成变种人。挽救我们于黑暗之内的至暗之中。哦,请看护我们吧,因着我们履行你的意志。人类之帝皇,吾等之救恩!”最后是几个神圣的词汇,载着强大的魔力。法尔布用单边的鼻孔哼出一声,朝人群呸了一口唾沫。
乔米凝望着那面旗帜。那张古老的帝国面容是一张以金属丝和管线织成的面具,泛着金属光泽的刺绣栩栩如生。
“开始!”法尔布喊道。
由牢牢绷紧的巨大弹簧驱动的轮子开始转动。它带着巫师四处滚动,后者的四肢弯成了弓形。行刑者举起棍子。
什么都没有发生。轮子静止了。那个壮汉僵着不动。尽管早就得了提醒,人群还是犯起了嘀咕。被难逃一死的巫师操控时间的范围狭小,够不到外头的围观群众;他们还是能够自由走动——但几乎没人动弹。
“此时此刻,”法尔布解释,“这个巫师很可能正在用意念呼唤某个邪恶的恶魔——指了条进阉兽镇的路,把它引过来。”
乔米不禁怀疑这话是真是假。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不一抓到巫师就拿刀杀了他呢?说不定牧师纯粹就是喜欢这仪式本身罢了。显然,这么个场面吸引了人们的眼球,也渲染出他们心底最深的恐惧。否则,人们可能就会变得麻痹大意,对吧?他们可能不会再上报自己内部的变种人嫌疑。一个母亲说不准就会试着包庇她那只是看起来有一点儿反常的孩子。
不过,要是集市广场上的轮子一直存在下去,岂不是正会害得巫毒佬们心惊胆战,拼命藏着自己的巫术把戏不敢暴露吗?乔米对此感到糊里糊涂。
永恒的瞬间结束了。随着迟来的棍子啪地打下,巫师发出了惨叫。时间在他身周再次停滞。没多久,又一击落下,砸碎了血肉,折断了骨头。巫师无效的躲避确实延长了打碎他的时间,他会在轮子上挂更久,痛不欲生地慢慢死去。不过这可怜虫还能做什么呢?
“赞美那行庇护的帝皇!”大腹便便的牧师高喊。“礼赞帝皇!”他裹着皮革的胸腹颤抖着。他一边闻着香水味、血腥味、粪便味和汗臭味,一边气喘吁吁。
每当新的一击落下,乔米都会感到自己骨髓中又有一处位置冒出剧烈的痒意,就好像他正隔着一堆枕头的过滤,稍稍地体会到了那场撕心裂肺的惩罚。他徒劳地扭着身子,抓挠着……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又有十来个巫师和变种佬死在了阉兽镇的广场上。 一些嘴上不怎么把门的镇民趁着酒劲上头,开始发问是不是有什么疾病只会传染人类子孙,不会祸害动物。母马生出来的小马驹就不会在成长中发展出奇异的能力,难道不是吗?乔米的父亲是个蜥蜴皮革匠,他不允许自家屋檐下滋生出这类琢磨;乔米也早就学会了闭上嘴巴。法尔布牧师用胡萝卜加大棒的法子对待镇民。他保证,帝皇绝不会由着自己的子民堕入混沌。
在乔米十七岁生日那天,他做了第一个梦……
他的脑子里似乎长出了一张嘴,用的原材料正是他脑壳里的灰质。在梦里,他知道就是这么一回事。要是他能把梦中的眼珠子朝后转,他就能看见头盖骨深处的嘴唇,还有双唇之间那条耷拉着的舌头,就是这舌头在他睡梦里弄出了吸溜吸溜的动静。
他在梦里害怕得很。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内在的嘴唇结束那种流口水的咕哝并闭嘴之前,他无法醒来。
在接下来的几个晚上,那些内在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像说话了。虽然到目前为止,这些话还模模糊糊,听不明白,但它们似乎越发地清晰,几乎就像是在向着乔米熟悉的语言调整。乔米和他的哥哥“大汶”挤在同一间小阁楼里。当然了,他没去问汶有没有梦见过类似的声音,或者汶有没有在凌晨醒来,觉得自己听见了乔米脑子里传来的低语。那轮子一直立在集市广场上,作为一种警示。乔米睡得满身大汗。每天早上他的稻草铺都湿漉漉的。“我是不是变得……不是人了?”他焦虑地自问。
说不定他只是在做噩梦。他否定了任何去找法尔布牧师请教的想法。相反,他热切地祈求帝皇抚除他心里的咕哝。
每个蓝汪汪的大清早,乔米都会和一群工友一块儿走出小镇,前往格洛克斯兽的饲养站和农场。他脱到只剩腰上的布和颈子上的护符项链,在屠宰棚的附楼里勤勤恳恳地分拣内脏。
“你运气很好,”他那身材矮壮的母亲常常对他说,“你这年纪,能干这么轻松的活儿!”
这话没错。那些大型爬行动物是出了名的凶猛。要不是它们能提供滋味美妙又营养丰富的肉,而且靠着吃扔过去的垃圾甚至泥土就能茁壮成长,任何脑子还清醒的人都会对它们退避三舍。虽然这些饲养的品种一直在打镇静药,但野兽还是可能野性大发。把格洛克斯兽同类圈养在一块儿时,这是它们的自然本能。肉用家畜已经切除了脑叶。但等到被赶进屠宰场,即便是切除了脑子的野兽也会变得暴躁。不管来的是哪个格洛克斯牧人或屠夫,都可能弄丢一根指头、一只眼睛,甚至一条性命。差不多所有人身上都有碍眼的疤。远在不知道多少个一百公里开外,首都乌尔波尔的统治者们要求源源不断地供应格洛克斯肉以供其食用及出口牟利。冷藏机器人悬浮舰会将肉运往乌尔波尔。
“你真是好命啊。”乔米的母亲也不止一次地告诉他。这话也没错。乔米手足匀称、五官端正,跟镇上大多数人不同,他没长疣块和囊肿。
是农场主的妻子,敦实的加兰德拉·普希克把这份轻松的好差事派给了乔米。普希克夫人经常在内脏分拣棚里荡来荡去,朝着身上沾满血渍和汗水的乔米抛媚眼儿。尤其是当他干完一天的活计去洗澡的时候,她常在农场的池塘边流连,色眯眯地望着他。哦,是的,她对他有心思。但她的丈夫性格暴虐,害得她提不起胆量再进一步,只敢饱饱眼福。
乔米则满心惆怅地满眼都是普希克夫妇的女儿格雷琴。格雷琴是个苗条的美人儿,戴着一顶宽大的草帽,撑一把阳伞,遮挡着明亮的青蓝阳光。她对镇上大多数年轻人都嗤之以小巧的鼻尖儿,但在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她就会赏给乔米一抹微笑,然后乔米就会心跳加速。从他们偶尔的交谈中,乔米得知,格雷琴的志向是当上乌尔波尔一位贵族统治者的情妇。但也许她会愿意先跟他练一练呢。
那天,乔米正分拣着格洛克斯兽的心肝脾肺肾,他脑子里的嘴对他开了口,声音亲切又清晰。“冷静,”它柔柔地轻声说,“别害怕我。我能教你许多生存之道,并填饱你年轻的欲壑。是啊,生存,因为你是与众不同的,不是吗?”
“你是什么东西?”乔米激烈地想;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下了大声说出声的冲动,生怕被工人同行听见。那慵懒的声音是男是女呢?或许两者都不是……
“你是什么,声音?”
“在你能理解答案之前,你还有很多要学的。告诉我:你的世界是什么形状的?”
“形状?哎呀,它形状可多了。它又平坦又颠簸。它上上下下——”
“从远处看,乔米,从远处看,那时候山丘和谷地都算不上什么。假设你是一只飞得比任何鸟都高的鸟。”
“我猜……像个盘子?”
“哦不……听着,乔米,你的世界是球形的,就像一只眼球。你的世界是一颗大型卫星,绕着一个完全由气体构成的巨人世界旋转,那就像更大的眼球。你们的青蓝太阳就是这一带最大的眼球了。”
“怎么可能呢?太阳比那个巨人要小多了。”
“但它更热,嗯哼?你没想过它为什么更热吗?”
“我当然想过。”
“但你觉得不问更明智,嗯哼?明智啊,乔米,真明智。”这声音里有多少抚弄啊。“向我提问时就不必害怕了。你的太阳太庞大了,以至于它自己的重量让它着了火。它是一颗星星;它又太遥远了,像是一臂之遥外的拇指甲2。就像我自己也离你很远一样,我的乔米。”声音似乎叹了口气。“事实上,比你的星星还远得多呢。”
乔米继续把那些滑腻腻臭烘烘的内脏分拣到不同的托盘里。“它不可能是颗星星。星星灯笼又小又冷。”
“啊,天真无知的年轻人。群星并不是灯笼。我们一步步来,好吗?你的月亮、你的太阳,那个巨人,还有群星,形状上都是球面的。”
“球面?”这声音知道的词汇简直是乌尔波尔的老爷们才会用的。
“圆形。努力想象一个浮在空旷空间里的圆圈。”
“我才不要!”圆圈就是轮子的形状,那个可怕的禁忌轮子。任何人都不得制造任何轮子,也不得使用除惩罚轮子之外的轮子,否则巫师就会大获全胜,并统治这个世界。
“冷静些,亲爱的孩子。轮子是知识的起点。如果你集中精力想象一个圆圈,我会告诉你原因。那样能帮助我……聚焦在你身上。”
“聚焦?”
“就像是透过透镜看着你。”
“什么是透镜?”
“啊,你还有太多东西要学了,我会做你的秘密老师。”
后来,乔米洗完澡时,加兰德拉·普希克站在那儿,双手叉在巨大的腰臀上,打量着他,就像在打量第二天的晚餐;乔米惊恐地发现,他竟然无意中听见了她的心声……
她欲求着用那双肥厚的手掌抚摸乔米全身。她渴望着像揉面一样摆弄他,再用自己火热的怀抱烘焙他这块小面包。农场主普希克很快就要离开农场出差去了。到那时,她就能尽情享用这男孩……
乔米能听到她的心声。感觉就像头脑里的声音正按摩着他迄今还像细丝一样羸弱的大脑肌肉,并在他原本松弛的心灵神经中激起一阵酥痒,令其束出绳结。
他能听到心声。所以他是个巫师。
“心如止水,”声音劝慰道,“不过,要努力想象那个圆。如此我便能找到你。如此我便能拯救你,我迷人的男孩。”3
许多天来,声音告诉乔米,在他务农的卫星之外,世上不再只有辛劳、血汗与恐惧,那更广阔的宇宙中有着享乐与美好。
不知何故,那声音所描述的种种乐趣与辉煌,似乎就宛如那记忆里头的记忆,回声荡出的回声,好像那些口头谈及的经历是发生在数不清的岁月之前,而声音也不再那么理解那些经历的本质,不过是即便如此,仍觉得很有必要重新讲述罢了。
在人类忠诚号太空巡洋舰的船舱中,审判官托尔克·塞皮利安沉思着一则常年萦绕他心头的悖论。他输入密码启动日记仪,对其开口。
“自我们安全脱离亚空间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赞颂帝皇。我们目前位于气态巨行星德尔塔·霍梅尼五号的轨道。”在视窗的四叶花窗外,狂暴的氢气与甲烷构成的巨型橙色球体正以一根无形的缰绳,束缚着一颗呈新月状的大型卫星,这颗卫星因存在大气层而泛着闪光。
“命题:数千年来,我们不朽的帝皇一直在守护人类,使其免受亚空间的灵能侵扰,如此一来,人类便能在遥远的未来进化出足够强大的灵能力量,以期自保……”4
数面战旗自塑钢墙壁上垂落,墙面的赭红色彩宛如干涸的鲜血。漂白后的异形头骨和缴获的甲胄作为战利品得到陈列。因为这是一艘属于阿斯塔特军团,即星际战士的战舰5。
不过,异形本身甚少令塞皮利安忧心。毕竟,即便是最为狡诈的异形,也不过是与人类同生同长在一片宇宙里的自然生物。和栖居在亚空间内的恐怖寄生虫相比,异形简直不值一提。在塞皮利安的母星生长着一种恼人的黄蜂,会将带钩的虫卵注入兽类和人类的皮肉之下。而亚空间的寄生虫则能将它们的“卵”注入人类的心灵。“卵”中孵化的实体会掌控人的躯体,将其吞噬,并利用其传播污染。其他的亚空间生物还能捉走人类的灵魂,将灵魂拖入黑暗之中慢慢享用。而且,世上还存在着更强大的恶魔实体。
灵能巫师就是将光芒照进亚空间的灯塔。他们吸引的寄生虫和恶魔能够毁灭一个世界,并将世界上的人类转化为非人。
“次级命题:我们审判庭必须找出那些野生的、无人引领的、难以管束的灵能者,并将其消灭。”
“对立命题:为了滋养我们的帝皇,每日都须有成百上千的年轻灵能者献祭灵魂——是啊,他们也须心甘情愿,来供养他那宏伟而苦痛的灵魂。”
的确,崭露头角的灵能者会遭到不遗余力的搜捕,并通过船运送往泰拉。那些天资卓越、可以受训后成为帝国仆从的灵能者,为了他们自身的安危,将与帝皇进行灵魂绑定,这一痛苦的仪式往往会让他们双目失明。而像塞皮利安这样的特例,则获批进行心灵上的自我防护。这些自由灵能者中的顶尖精英将成为审判官。然而,每天那成百上千送往泰拉的灵能者,将妥当地接受“牺牲是福”的引导,在神皇心智的咽喉的吮吸中,献出自己的生命。而在整个银河的其他各处,难以驯服的灵能者正被当做巫师予以灭除。
“悖论:我们根除无法收获的稗子。可无论是收获还是根除,在我们的力量范围之内,新作物都会惨遭蹂躏。那么,人类如何才能进化出自身迫切需要的那份未来自力更生的力量呢?”
塞皮利安想象着一片草地,它在数个千年里承受着反复的践踏。他设想新生的嫩绿草叶挣扎着破土而出,却只迎来无情的踏平,免得它们成为亚空间邪恶生物的养料。
帝皇最终会允许自己与世长辞,从而减除他那沉重的压迫力吗?如此一来,草种就忽而能够茁壮又挺拔地蓬勃生长,成长为名唤“超人”的麦子?
然而,在那美好的时代来临前,是要彻底地镇压吗?
“愿我不至沦为异端,”塞皮利安低声说。“我决不能。”经过反思,他删除了最后一段记录。
在塞皮利安的职业生涯中,他遭遇过的种种情况足以让他对帝皇的智慧心服口服。他参与过足够多的铁腕行动;他担任过这些必要的酷烈举措的发起人——最近一次是在瓦尔哈尔二号:奴役者从亚空间入侵,在那里煽动了一场针对帝国的激烈暴动。
“宇宙,”他对日记仪说,“它残酷、野蛮、无情。它是一片战场。而最黑暗的敌人藏匿在亚空间中,犹如时刻准备扑向人群的猛虎。如果这牧群中有一个人吸引了老虎的注意,那么整个牧群都可能遭受摧残——或者更糟,遭受附身,并骇人地扭曲成邪恶的模样。”
塞皮利安自己不也时常因此被迫扮演一头野兽,指挥那些为暴君服务的暴行吗?
塞皮利安并不真的以自己的思想独立为傲。更确切地说,他对于这些扰人的怀疑感到后悔。不过,正是这些特质给了他某种灵活性和创造力,从而更好地为神皇和人类种族的事业效命。
他的扮相折射出了他那特立独行的气质。他穿着一条银色兽皮缝制的长款苏格兰裙,虹彩的胸甲会令人联想起某种巨型奇异甲虫的外壳,还罩了件高领的血红斗篷。他的双手食指都戴着稀罕的太空猿猴指尖武器,一件是微型刺针枪,一件是微型激光手枪。他身上还藏着多把制式枪械。他颈间的护符伴着他的行动叮当作响,敲出驱魔的乐音。
塞皮利安身材修长消瘦,肤色黝黑,上唇垂落的黑色胡须酷似某种昆虫的下颚,右侧脸颊上刺着一只永恒警惕的眼睛。
早在舱门开启、指挥官哈查德进入舱内之前许久,塞皮利安便已预料到他的到来。这位审判官对存在感的感知十分灵敏,能够定位出相当范围之内的每一个人。而这种感知能力的一个罕见分支令他能够预见来自亚空间的侵袭。这正是人类忠诚号来到德尔塔·霍梅尼恒星系的缘由。离开瓦尔哈尔二号后不久,塞皮利安就梦见了一道声音,它病态而甜腻,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正在哄诱着极远方一颗聪慧的年轻心灵;而那年轻的心灵……不同寻常,某种程度上与年轻的塞皮利安如出一辙,不过它似乎更为特别,特别得太多了。故而,即便远在数光年之外,穿越亚空间汪洋那无可测量、涨落起伏的浪涛,塞皮利安仍然听见了……某种与他自身的心灵相共鸣的东西,某种牵引着他本能的东西,就仿佛黑暗命运的丝线将他与那心灵和那怪诞惑人的声音,死死地捆在了一起。
塞皮利安抛掷符文骨骼进行的占卜,再加上舰船导航员施展的塔罗卜卦,指向了霍梅尼星座中第四明亮的青蓝星辰……
“我们抵达母行星的轨道了。”哈查德怀着尊敬汇报,话语间带着一丝细微的责备,他几乎不敢将其言明。“我认为在我联系总督向其致以我们的问候之前,最好不要命令舰长进入卫星轨道,这是外交的态度。”哈查德的下巴上留有一道凸起的泛白伤疤,就像他挨过一记重拳。他的脸颊上纹着一颗被匕首刺穿的颅骨,他的牙齿涂得漆黑,这意味着他的微笑总是黑暗的。他的右膝护甲上得体地装饰着一枚朱红的贵族徽章,形如一柄非写实的战斧,这样一来,每当他向帝皇的形象屈膝祷告,他就能跪在纹章的荣誉之上。他戴着手套的手不自觉地游移到淡紫色礼仪性战甲的胸口上,触碰着以紫色彰显尊贵的帝国天鹰,就好像在强调自己毋庸置疑的忠诚。
塞皮利安知道,指挥官宁愿在瓦尔哈尔二号的战役结束后,返回悲怆使者的基地,带着死者归家,并让战团休养生息。
即便是悲怆使者这样的星际战士,剿灭奴役者的动乱也实属不易。他们伤亡惨重,只剩三个排的战士幸存。也许瓦尔哈尔的任务最好委托给一支引人敬畏的终结者小队,但当时没有空闲的队伍。是啊,帝国的资源捉襟见肘。于前往德尔塔·霍梅尼途中,塞皮利安曾在一颗高重力星球的燃料补给站短暂停留,并征召了两个排的欧格林巨人补充战力;此外还有单独的一名心智机械化的矮人,因为悲怆使者在瓦尔哈尔二号失去了他们的技术神甫。这种拼凑的组合令人不安。
“是的,这很明智,指挥官。”审判官说。“那么,你已经向总督致以我的问候了吗?”塞皮利安用这种方式强调自己的个人权威,尽管他此刻仍感到疑虑重重。
“是的,审判官阁下。总督韦拉科特觉得有必要提醒,他维持的行星防卫军足以应对异形的袭击,而驻扎在卫星上的牧师们也会严厉地肃清所有灵能者。”
“你想说他是个颇有主见的总督?”
“不至于碍事。他欢迎我们降落并展开调查。”
“那算他走运了。”
“他暗示,我们恐怕不需要太多星际战士来对付一颗满是农民的卫星,毕竟那里甚至没有明显的威胁。”
塞皮利安哼了一声。“威胁大小由我来判断。暗中的威胁往往才最为致命。”
“总督暗示——你明白的,他的措辞极为礼貌:将孱弱的人类轰炸成碎片,未免有损我们的尊荣。我猜想是否他已经察觉到我们实力的削弱?或许他的星语者廷臣以某种方式对我们进行了窃听;不过我对此持怀疑态度。我猜他忧心的是自己王朝内有些事情见不得光。”
“例如偷漏帝国税赋?”
“韦拉科特家族掌控着这片天体星区里最顶级的格洛克斯兽农场。大部分肉类及其他产品都输送至德尔塔·霍梅尼二号,那是一个寸草不生的采矿世界,专门为我们的帝国生产稀有金属。或许其中有一些秘密的金融贸易。”
“这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
“我已经在并未挑明的情况下暗示了这一点。”
“啊,一名星际战士指挥官得是个多面手,对吧?”
“我向你致谢,审判官阁下。”
塞皮利安觉得有必要问一问,“大家士气如何?”毕竟悲怆使者也在瓦尔哈尔二号的战役中失去了他们的牧师。哈查德有些犹豫。“直说吧。这冒犯不了我。”
“那些欧格林……很讨人厌。”
塞皮利安试图玩点幽默:“它们的臭名确实昭著。要是连这点体味都受不了,又怎么能忍受战斗中烧焦血肉的臭气呢?”6
“我的战士会怀揣着他们的荣誉,与亚人并肩作战。尽管他们并不怎么喜欢这样——不得不与这些臭东西搭乘同一艘舰船。审判官阁下,我想你之所以坚持强征欧格林服役,是因为他们是亚人,况且坦白来说,他们是暴徒,所以他们更适合当弃子。”
塞皮利安瞬间蹙起眉。哈查德的暗示已经危险地濒临了难以置信的冒失无礼;然而,这是塞皮利安自己请指挥官直言不讳的,不是吗?先前的战斗中损失了如此之多的英勇战士,不管多么情有可原,这都是审判官个人名誉上的微小污点。星际战士甘愿牺牲性命。但是,他们并非只会一味自杀的狂战士。而用“弃子”亚人来取代他们,则多少有些玷污了悲怆使者的骄傲,这几乎等同于塞皮利安出现了判断失误。
没有人会用泥巴去擦亮一柄好剑,也没有人会用木头去修补一柄断刀。
塞皮利安低声念了一句简短的祷文,解下腰带上的一个小袋。他深而缓地呼吸着,让自己进入浅层的出神状态,然后将符文骨骼抛掷于一张光滑的黑木桌面上。那些精雕细刻着咒文的指骨与趾骨原本属于一名审判庭五百年前处决的法外灵能法师。如今,这些遗物作为一种发挥天赋的有效媒介,一种聚焦点,为塞皮利安的灵能感应服务。
他凝聚心神,白骨黑木构成的图案开始游动,直到构成一幅唯有他自己可见的朦胧画像。“你看到了什么?”哈查德恭敬地轻声问。
一个念头宛如蛊惑人心的海妖之歌,飘过塞皮利安的脑海:并非不曾有审判官厌倦了自己严苛的职责,逃往某个遗世独立的世界,例如某颗如田园牧歌般的原始星球。
当然不能是这样的卫星!塞皮利安恢复了正常的呼吸方式。
“我看见一个身姿健硕、相貌英俊的男孩。但他的面容并不清晰。我看到一扇环形的门户从亚空间打开,而从中出现的……是某种可憎之物。”
“什么种类的可憎之物?又是奴役者?”
这是个合理的问题。被称为奴役者的亚空间实体能够直接从一个脆弱灵能者的肉体中打开一扇门扉,并从中涌出——为了如它们的名字一般奴役他人7。
塞皮利安摇摇头。“那男孩现在获得了某种防护性的光环来掩盖他的存在。他就在距离首都城不到一百公里左右的某地。他正变为一个强大的灵能接收者,其他灵能天赋也在他身上迅速涌现。我认为他即将遭到附身。除非我们先找到他。”
“活捉还是杀死?”
“我对他的潜力感到不安。或许有一天,”塞皮利安草草做了一个虔敬的姿势,“他会有一点……只有那么一丝,与帝皇本人相像。”
“总不会是个新的荷鲁斯吧?”提及这个名字时,指挥官的声音里透出厌恨——在那遥远的年代里,这名腐化的叛乱战帅背叛了帝国,玷污了众多星际战士战团的荣誉。“如果情况真是如此,也许卫星的相关象限都该彻底清洗……尽管这会将乌尔波尔城和太空港也一并包括进去,还有许多格洛克斯兽农场。这样一来,德尔塔·霍梅尼二号就会陷入饥荒……而且这颗卫星有轨道防御设施和地面驻军,他们会与我们交战……他们不会有多少实战经验。我想我们可以完成任务。我想是的。也许得流干我们的最后一滴血……”
“祈祷事态不会发展到那一步吧,哈查德,不过你的热诚值得赞扬。”
“还有什么能比在捍卫人类未来的战斗中死去更好的事情呢?”
“如果我们时间赶得上,这个男孩必将成为交由我们帝皇的献礼,由祂自己神圣的智慧来做裁断。等我们目前的轨道条件允许,立即前往那颗卫星。”
塞皮利安默默祷告,希望自己的心眼能够看穿正独独笼着那个孩子的帷幕8。
“想想那个圆圈。”乔米脑袋里的嘴巴轻柔地唱着,“它正变得大些,再大些,不是吗?”
乔米望着一艘满载着格洛克斯兽肉的悬浮舰离开普希克农场。引擎和货舱的部分上散布着神秘的符文,来维持载具的浮空状态,并协助机器中枢找到去城里的路。那些符文前不久刚重画了一遍。要是符文褪色了,或从外壳上剥落了,悬浮舰就可能会偏离航线,或者它的冷却装置可能会出故障。
成群的苍蝇在几辆橇车周围嗡嗡叫着,橇车上堆满了带鳞的兽皮、几桶血,还有几大袋子骨头,现下里正准备出发,通过一段短上不少的旅程,前往阉兽镇,在那儿这些东西会被熬成胶水、拿去灌香肠,或者做成简陋的护甲。鞭子噼啪爆鸣,从空中的害虫里划过,刺激挽马迈开步伐。滑行装置吱吱嘎嘎地穿过石子——被这种当地的交通工具磨了好几百年,这些石子已经变得光溜溜了。
不对,乔米想,悬浮舰要是失灵了,只会是因为它没被“伺候”好。这种肉类运输机不过是台机器,是金属、电线和晶体的组合,基于黑暗科技时代的古老科技9。
多亏了那声音,乔米现在知道,在那久远到难以想象、又漫长到不可思议的日子里,存在过一段往昔。当今是“迷信”的时代,那声音是这么说的。早先则是启蒙的时代。不过,那过去的纪元在人们口中却到了可谓黑暗的程度,有太多关于那个时代的东西早已被忘却。这声音是这样向他保证的,这令人费解。他不必像法尔布牧师絮叨的那样,用他聪明的小脑瓜操太多关于邪恶恶魔的闲心。世上存在那种东西,在某种程度上,是那么一回事。但通往快乐的道路是启蒙。声音的主人说,它在许久之前遭到了“扭曲空间”风暴的俘获,无可逃脱地在陌域中漂泊了无尽的岁月,直到最终,它感应到一个尤其与它共鸣的灵能天才正在觉醒10。
“你不是巫师,亲爱的男孩。”声音向他保证,“你是灵能者。跟着我说:我是灵能者,我拥有一颗伟大的头脑,理应享受世间的万般乐趣。而我——你唯一真正的朋友,将教会你如何获得。对自己说:我是最耀眼的灵能者——记住要想着那个圆圈,好吗?”
声音的主人会来到乔米身边。它会救他脱离处理内脏的棚子,脱离肥胖的加兰德拉·普希克那沉重的怀抱,还有那恐怖的轮子。
“就快了……”声音轻声说,就像晚间最凉爽的微风,“时刻想着那个圆圈——就像一个向着你滚滚靠近的轮子,但这个轮子你不必害怕!”11
“为什么要教我们去害怕轮子?”乔米突然灵机一动。“如果我们在橇车的每个角上都装上……一个轮子,那橇车岂不是能跑得更顺畅?橇车往前跑,四个轮子就跟着转!”
“那样一来,它就会被叫做‘马车’了。你真是个头脑灵光的小伙子,乔米。在很多方面都很灵光。”突然,声音变得酸涩又暴躁。“而假的光亮来哄你开心了。”12
“格雷琴!”
她纤细的四肢大多被粗棉布的裙装掩着,但还是能想象那种白皙与光滑……她的胸脯像一对幼鸽,在衣料下筑起巢……栗色的头发垂成小卷儿,把细长的颈子遮了大半……那宽大的草帽在她奶油似细腻的皮肤上蒙了层阴影……她那调皮的湛蓝眼睛啊,颜色远没有太阳那么害人发憷:这么完美的存在,是怎么从加兰德拉·普希克的屁股里生出来的呢?格雷琴娇媚地旋了旋手里的粉色阳伞。
他是不是看呆了?
“你想什么呢,乔米·贾巴尔?”她提问,就像是在邀请他天真地奉承她几句——甚至庸俗地奉承也好,来让她兴奋起来。他咽了咽口水。他嘟哝着说了实话。“在想科学……”
格雷琴嘟起嘴,“那是什么为了女孩叹气的艺术吗,也许吧?相信我,很快就会有那么一天,乌尔波尔的大老爷们要为我叹气了!”
他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她吗?她肯定不会出卖他吧?
“格雷琴,如果你有机会去到比乌尔波尔还要远的地方——”
“哪儿还能远得过乌尔波尔?乌尔波尔可是这儿一切的中心。”
“——你会去吗?”
“你总不会是想去什么最远处的内陆农场吗?”她烦躁地皱起鼻子,“周围肯定全是变种人!”
他指向天空。“不,还要远得多。到星星上去,到别的世界去。”
她冲着他笑了,但这不全是在笑话他。或许,这俊小伙儿能意想不到地让她中意?
他该凑到她耳朵边上悄悄耳语,约了好在下工后约会,让她听听他的秘密吗?
“记住那残酷的轮子,乔米。”声音警告。
“等你来了,声音,我可以带上格雷琴吗?”
他是不是听见脑海深处传来一丝隐隐约约的、压抑住的咆哮?
格雷琴矫揉地假笑。“你是在假装不搭理我吗?你的情感受伤了吗?你对情感懂多少呢?”
他凝视着她胸前那一对柔软的小鸟,渴望将它们托在掌中。但他的手上沾满了血污和胆汁,他心头回忆涌现——格雷琴的母亲在她恶臭的幻想里孜孜不倦地感受着乔米,探索他、揉捏他,而他的余光瞥见了加兰德拉·普希克正在农舍的门廊上瞪着眼。格雷琴一定也发现了她的母亲,因为她立马怒气冲冲地走开,扬起鼻子,就像闻到了某种恶臭。
“哈!”格里姆,这个矮壮结实的红胡子矮人自言自语。“哈,真是一个禁止了轮子的世界!古怪的世界还真多啊!”矮个子往后推了推自己的军便帽,挠挠光秃秃的头顶,瓦尔哈尔在他头顶上留了道战伤。因为这么个伤口,他的头剃得干干净净,而他正试着把秃顶当成自己的风格。虱子没多少地方藏了!现在,他不得不把自己心爱的双联大炮三轮车留在帝国舰船的底舱里。
格里姆透过他的深色墨镜,扫视着宽敞的塑钢宿舍。每个帝国圣像都由一颗发光球照得闪闪发光,与巨人们粗犷的战斗崇拜物分享着同一面墙,其中一件崇拜物上头还庄重地挂着公羊的肠子,此物来自前天晚上的欢迎宴会。地板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碎肉、毛发和断骨,这些东西被捣成了一张棕灰色的地毯,各种昆虫状的害虫在上面吃自助,或者自己成了一滩虫子。宿舍里已经不能说是在散发臭味了;它超越了恶臭的局限,抵达了一种臭气熏天的新境界,就好像空气已经发生了变质。格里姆通常不太在意臭味,但他戴上了鼻腔过滤器。
“哈!”
欧格林雷罐·阿格洛克斯停下了用锉刀磨大黄獠牙的行为。“咋了,小不点?”
欧格林中士阿格洛克斯是个聪明头,接受过生化欧格林神经强化手术13。因此,他能进行一定程度的复杂对话,还受信可以持有一把撕裂枪。
格里姆自己一身绿色工作服和红色绗缝防弹夹克,打扮整洁利落,打量起这个穿着粗布和链甲、纹身刺得很糙的壮汉。巨人厚厚的脑壳上铆着几枚战斗徽章。
“我想,”格里姆说,“逼着农夫们用双腿或者骑着挽马赶路,能让他们不挪窝,对吧?”
“但好像还用了悬浮舰。”雷罐反驳道。
“喔,你得把新鲜的肉赶紧送到太空港,再升到轨道上用虚空冷冻起来。不过,要我来出言不逊地说,禁止用轮子就有点太过头了。我喜欢轮子。”尤其是他战斗三轮车的轮子。“我猜,在这片星区里,轮子成了黑暗时代无神科技的象征……”
与所有矮人一样,格里姆天生就是个技术人员。看着帝国的“技术高手”在他们画了符的机器上草草画出防止故障的魔咒,听着他们对着引擎念咒诵经,这让他感到有点儿心烦。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自己种族的血脉才是从迷雾重重的古老科技时代一脉承袭下来的,当年的亚空间风暴让矮人采矿世界与世隔绝,独立演变。
哦我神圣的先祖们啊!他心想。说到底,各有各的信仰嘛。
这些想法大多过于复杂,哪怕是聪明头欧格林也没法领会。
巨人从胳肢窝揪出一只拇指大小的虱子,若有所思地把灰色的寄生虫嘎吱咬碎了。就在此时,响起了一阵欧格林的吼声。
两个战士亮出了獠牙。他们分别抄起狼牙棒和战斧,开始在一场暴烈的比斗中攻击彼此的链甲。围观者们咆哮着押注支持一边或另一边,或者两头一块下注,跺着他们的大脚,让整个塑钢宿舍都震颤着呻吟起来。
雷罐低头冲过宿舍。他裹着钢板的脑壳左冲右撞。争吵的人进行了反抗,用头回顶他们的中士,不过他们还没失礼到用战斧或狼牙棒招呼他。最后,雷罐一把掐住两人的脖子,将他们的脑袋撞在一起,就像撞的是两颗拆迁球,直到战士们偃旗息鼓,同意表现得规矩点。
“都闭上嘴!”雷罐发了命令,然后慢悠悠地走回来,吐了颗断牙,露齿一笑。“总得有点规矩,是不?”
格里姆松开了堵住耳朵的手指,从胡子里梳掉一些螨虫。要是他跟真正的人类悲怆使者们住在一起,那会不会更快活?那肯定会更舒适;而且不容易被晕头转向的重量级角色压扁。从另一方面来讲,他开始把雷罐算成某种朋友,他是这牛群里的一头聪明公牛14。格里姆为自己能与各种类型和阶层的人打成一片感到骄傲。他与帝国星际战士接触的经验不太丰富。他们在银河中数量并没那么多。而且他们似乎有点排外。
不消说,他们都是模范的伙伴,但他们对自己战团的传统无比虔诚。一个漂泊不定的矮人,对神皇的信仰仅仅停留在默默点头称是,看待宇宙的角度就会稍有不同。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整个银河都是一片相当险恶的蔓延的混乱。格里姆决定把爆弹枪拆开清理;不过他可不会费心思对着它祈祷。
“你出生在扭曲的群星之下,乔米。”声音叹息道。“曾几何时,亚空间似乎不过是一片供我们的舰船以超光速航行的区域。哦,那时我们有着那许多知识,却仍然那样天真!像羔羊一样天真稚嫩,就像你这可爱的孩子。”
乔米不安地动了动。近来,这声音的口音有时会腻得惹人厌烦。或许为他提供消息的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它的语气变得干脆。
“但随后,在整个我们老实地居住着的银河里,像你这样的灵能者开始诞生。”
“也就是说,灵能者不是一直遍地都是的?”
“绝对到不了这种规模。当混沌的力量与猎食者注意到这些耀眼的灯塔,它们便渗进现实,蹂躏并扭曲那些世界。”
“那些力量就是法尔布牧师说的‘恶魔’?”
“可以这么说。”
“那他在这点上是对的!可你说我不应该操心恶魔。”
“你可爱的脑袋……你强大的心灵……”
乔米坐在低矮灌木丛生的山坡上,凝望着杂乱拥挤的阉兽镇。此刻,气态巨行星的南极几乎凌在了镇长官邸与国教神殿上方,那颗金球好似要碾过并熔化乔米所知最庞大的建筑物。太阳青蓝的光辉让人感到刺痛。由于光线与稀薄云层带来的错觉,一股绿得扎眼的瘴气——色彩令人作呕——似乎正从那颗充满敌意的母行星边缘滴落,坠向小镇。
一只沙鸭掠过头顶15,搜寻可以作为俯冲目标的小型蜥蜴,乔米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那只讨厌的鸟在别处排出了一枚微型酸性粪弹。
“俊朗的年轻人啊,保护好你的皮肤。” 那个能透过他的双眼窥视世界的声音说。
“混沌会让我们的太阳在我们的皮肤上生出瘤子和痈疽吗?”乔米问。
“喔,并不是。你们的太阳富含超越了蓝紫色的光线。你很幸运,能自行抵御那些射线。当我抵达你身旁,你会变得更幸运。”
“那格雷琴怎么知道要戴宽檐帽,撑遮阳伞的?”
“因为虚荣!”
“她是不是有某种额外的感官来提醒她?”
“如果是的话,那她是需要它。除此之外,她显得十分愚蠢,头脑空空。”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那么美。”
“而很快,她就会把你所谓的‘美貌’明码标价,但她只能当上宠物和玩具;直到她芳华凋零。”
“美丽总得意味着点什么吧?”乔米抗议道。“我是说,我是个灵能者,而我也生得好看……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联系吗,声音?”乔米似乎听见远方传来一声压抑的刺耳笑声。“所以你认同肉体与灵魂会相互映照的理论?”这个回答带有浓重的讽刺色彩。“从某种黑暗的程度上来看,这确实常常成立。倘若混沌掌控了一个受害者,那受害者的躯体就会变形扭曲……如果他还有躯体!”
“人怎么可能没有身体呢?”
“也许有一天,你会学会——如何让灵魂脱离肉体自由翱翔。”这声音是在说真话吗?可那怎么可能通往“极乐”?不管“极乐”究竟指的是什么。那声音似乎变得焦躁不安,开始东拉西扯。“我是最早的灵能者之一,在那个时代,真正的科学让位于纷争与无序……噢,那疯狂,那疯狂啊……我被困住了。我们的舰船出了故障……它在亚空间里死去了。从那往后的万古黑暗里,我听着现实宇宙的传心者悄声低语。我窃听着文明的陨落,以及它严酷、可怕而无知的复苏……我永远逃不脱。我缺少一座光亮合宜的灯塔。”
“万古能有多长?” 乔米还是没什么概念。
一阵沉默,随后那声音模糊地回答:“时间在亚空间中的表现有所不同。”
“那你的身体扭曲了吗?”乔米问。
又是一阵遥远的刺耳笑声……
“我的身体?”那声音平淡地重复。“我的身体……”它只说到这里。
虚幻的坏疽从气态巨行星上滴落。
塞皮利安祈祷着。“以帝皇之名……指引我们找到那金色的男孩,使我们能将他囚禁,或将他撕裂,或将他呈献于您,如您的意愿。帝皇啊,护佑我们的盔甲与眼目;润滑我们的射弹武器,使它们不会卡弹。赐福并照耀我们的激光束;愿暗中有光……”
也清明我的视野吧,他心想。刺穿笼罩着男孩的庇护光环;扫除任何疑虑的阴翳。悲怆使者残存的行伍笨重地跪下,他们所穿的动力甲隆起、磨得锃亮,徽章累累,主体呈现出较深的豆青色,缀着的箭头状锯齿徽记所采用的紫色令人头痛。他们的面甲抬起,目光紧锁着一身借来的法衣的审判官——那属于已死的牧师。他穿着绿色的十字褡,紫色的围腰上饰有金银丝的战团纹章。一条长长的淡紫圣带从塞皮利安的颈部垂至膝盖,上面绣着饱受折磨的异形,护身符和圣像叮当作响。
“我决定也要祝佑我们的欧格林战士。”塞皮利安低声对跪在他身旁的哈查德说。“欧格林也是人——勉强算得上是。祝佑并不取决于接受者,而是取决于施予者。指挥官,一把激光手枪拥有头脑吗?它有灵魂,是的!但它有会思考的头脑吗?欧格林就拥有灵魂。”
因此,在这神圣的时刻,他会容忍他的决定——用野蛮巨人这份粗劣的麦酒,来稀释星际战士那份醇烈的佳酿。塞皮利安猜得到指挥官可能在想什么。“在我的船上,他们没有什么灵魂。倒是能灌下几桶酒,然后把整个地方砸烂。”又或许,这不过是塞皮利安自己的内疚在对他说话。他,一个幸存者,应当披上那位曾与奴役者誓死激战的牧师的法衣。
聚集的悲怆使者们眼中闪耀着虔诚的奉献之光。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追捕一个男孩……塞皮利安的直觉还在告诉他,这次任务意义深远。如果他的视野能再清晰些就好了!他心眼前的迷障,恰恰暗示着他和星际战士们面对的敌人非同小可,而他们可能取得的回报也非同一般。
轻轻地,他对哈查德说:“欧格林与星际战士必须在你的指挥下合为一体。前者不只是攻城的重槌。如果我不祝佑他们,我们所有人都将失去敬畏。”
那位战死的悲怆使者牧师,也会祝佑这些忠诚而强壮的臭东西吗?哈查德微微颤了一下,但当然,他没有反对。
“赐福!” 塞皮利安高声宣告,“祝佑!凯旋!这次行动的口令是:‘万民之帝’。”
“万民之帝!”悲怆使者齐声回应。
塞皮利安离开集结区域,并发誓要加倍努力,去感知那个男孩捉摸不定的存在。他的符文骨骼依旧在阻挠他,简直就好像是与那正向男孩靠近的力量达成了密谋;简直就好像是这些骨骸正上演一场迟来了五百年的复仇,报复那个曾剥去它们血肉的审判庭。
很好,他必须摒弃它们的辅助。他必须依靠纯粹的心理控制力。他必须尝试将自己置入那男孩的思维框架中——因为他与自己的猎物间存在着一条命运的纽带,不是吗?他必须借助这一策略找出那个男孩。
他必须忘却自己所知的一切帝国之事。他必须抹去自己所知的一切关乎审判庭的秘密知识,那些知识累积自数个千年的恐怖经验、坚定的纯洁,以及——就塞皮利安而言——几十年的职责。
他必须想象自己出生在一颗农耕卫星上。他必须设想自己的大脑正绽放出他身边的农夫们看不见的奇诡花瓣,以此作为深奥灵能的雷达镜,再加上那逐渐展开的雄蕊,作为心灵的天线;每根雄蕊顶端都沾满花粉,这些花粉对恶魔或掠食者而言滋味鲜美。
他决不能问自己:“这朵花究竟生长在何处?”而必须问:“这朵花现在感受如何?”他必须与他将采摘并呈献给帝皇的目标产生共鸣。他必须模仿他的猎物。凭借这种应急的方法,或许他可以驱散灵能的迷雾。啊,如果他在假装自己是这么个男孩时足够专心致志,或许他甚至能够误导那股来袭的某种邪恶力量——就像一枚针对热追踪导弹的炽热诱饵。
但首先……
塞皮利安在一条走廊间驻足沉思(走廊两侧由巨大的肋拱支撑,其间有肌肉般的黑色电缆)。很快,他大步向欧格林宿舍走去。
他无视了那股恶臭,那气味其实不比许多爆裂的肠子更糟——他这样告诉自己。他忽视了脚下的害虫,它们其实约等于一些小巧的、可食用的宠物。
“以赐福予巨人!”他高声宣告。
“都闭嘴,欧格林!”聪明头中士咆哮着,猛地立正。
塞皮利安快速念起祝祷与祈愿,而多数听众给它的回应只有咕哝和打嗝。不过,这些动静或许意味着一种欧格林式的虔诚。孤零零的矮人技术员礼貌地将军便帽抓在手里,咧嘴笑着,笑容里带点同情和滑稽,就好像这小个子对审判官有着某种特别的亲切感。人类忠诚号的引擎开始发出呜呜的鸣叫,船体也开始哀鸣。巡洋舰终于开始穿过卫星的大气层下降。
以一声响亮的“愿帝皇赐福”收尾后,赛皮利安迅速逃回自己的舱室,脱下那身牧师的法衣。
他启动了嵌在由死亡头颅与蝎子构成的熟铁边框中的观景屏,凝视着下方忽明忽暗、逐渐放大的乌尔波尔城远景。太空港就像一块扁平的灰色奖章,上面分布着喷流区的凹痕16。一座座尖塔拔地而起,就像一头打了蜡的浓密毛发。胡子拉碴的是片片郊区;曲折的皱纹是条条道路,一直延伸到肤色蜡黄、疙疙瘩瘩的地貌里。河流是蜿蜒的青色静脉,湖泊是一片大出血,一座座农场就是一处处瘀伤。
他跪下,心想:我是一株奇花,生长在那片大地的某处地方。我可怕的秘密花瓣是我的耳朵,聆听着灵能之风中的声响。我的花粉对寄生物而言,闻起来多么甜美芬芳……
他也曾是一株奇花,不是吗?
在德内博拉五号的巢都城市玛格诺克斯,年轻的托克出生在舒适宜人的上层,在求知的爱好与感官的天性间左右为难。当然,这二者都是追寻新奇体验的一个侧面。
不过,若是一个青年只是纯粹在追求更癫狂的曲调、更烧心的烈酒、更怪异的药品、更浪荡的姑娘,以及那走钢丝的刺激,那么或许他不久后会摇身一变,成了个诗人、犯罪大师,或类似的离经叛道之徒,但可能性还要大上不少的情况是,他的劲头会燃烧殆尽,在青春年华里疾驰一遭后,就此屈从于自我放纵的平庸轨道。
而一个勤学苦读的有志青年,则可能会成长为一个很有裨益——甚至是才华横溢的——苦工。
但是,如果这两个青年披着同一张皮呢……?
托克的父亲是玛格诺克斯一个贵族家族的管家。因此,自然而然地,托克进入青春期不久,便加入了一个立于时尚浪头且特权在握的纨绔子弟帮派,一身最新潮的炫光衣服,得意地挺着黑色的遮阴袋,佩戴着怪诞不经的珠宝首饰,羽饰头盔上装配着“震爆音乐”耳机17,到处横冲直撞,闹得鸡犬不宁,还要以动力短剑伤人害命,将一股振动的灼热能量刺进对手的五脏六腑。
某个夜晚,在一次针对玛格诺克斯下层科技区的突袭行动中,托克第一次感知到了埋伏的存在。在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发光的多维人类生命信号图,信号失真、夹杂静电干扰,需要调试校准……随后,他便能在这神秘的多元图上,感知到亚空间入侵带来的诡异淡紫光辉。他把那一票纨绔小子带进了灵能者的老巢。这些灵能者正处于恶魔附身的边缘。一支敌对的帮派对他们生出了某种戏谑的情色崇拜,扮演起这帮人的护花使者。
如果首先发现那些灵能者的是托克的帮派,那么事情可能会天差地别。渴求刺激的上层富贵子弟或许会将灵能者供为帮派的吉祥物。托克甚至可能会当上一个巫会头子。最终,在狂热的猎巫追捕之下,他或许会被迫逃之夭夭,大隐隐于巢都下城的流氓人渣之中。
然而,事情并未照此发展。何况托克并非不学无术,较之于他的小伙伴们更了解帝国的脉络。他自认看清了帝国肌肉的气力几何,以及牵引拉动那些肌肉的法子。他的帮派打败了那些灵能者的保护伞;这些灵能者一会儿遭人虐待,一会儿又受尽娇宠。托克带上俘获的玩物,向帝国国教自荐成为审判官。借此,他便能够在一个学术性的框架之内,纵享最狂野的体验。
后来的经历带给他的绝非全是享受;有时一则疑虑挥之不去——自己是否在背叛自己思想上的血亲家人?尽管这都是出自一种迫切的必要性。而随着自己多年的历练,这种必要性也愈发清晰。虔诚成了他对抗阵阵悔恨的预防剂。信仰就是他的止痛药,是他自辩的清白。托克仍然打扮得像个时髦绅士,致力于肩负可怕的职责;他的上级对这种高尚的越轨痕迹报以微笑——他们那种似有还无的、尖刻严厉的微笑。
“我是一株花,一株花……”他在出神状态的呼吸节奏中低沉地喃喃。
托克一开始有点儿像株兰花,而他寻找的男孩则是一丛令人惊奇的稗草,在破败脏污的农场里肆意蔓延。他能与之共鸣吗?一抹淡紫色的光辉从四面八方污染了他心中的地图,始终无法凝聚成一个单一的信号点。那光辉掩盖了那株花年轻气盛的鲜亮色彩。
一座筑有防御工事的宫殿直入云霄,随着舰船靠近的角度而倾斜:塔楼、尖锥穹顶,还有激光炮台。城墙庭园内的其他城堡也渐渐漂过。工厂,屠宰场。继而,一片钢骨水泥的平面隐隐映入眼帘。
人类忠诚号成功停靠。熟悉的引擎轰鸣声逐渐消散。高音汽笛鸣叫两次,表示人造重力正在关闭。随着行星自身的引力取代了生成的重力(重力弱了整整百分之二十),舰体嘎吱作响。巡洋舰既是在卸去压力,也是在施加压力。
一名审判官必须坚定地全力施压,内心不能有丝毫松懈。这次任务的重量级,或许极为沉重18。
“我、我实在是万分荣幸。”亨里克·法尔布牧师结结巴巴地说。“我以前从来没见过星际战士,更别说见、见上一位指挥官。”
而且他又怎么会见过呢?如果帝国统治着百万个世界,哎,那么星际战士也不过百万之数。
麝香的熏香缭绕在庞大的神殿,袅袅笼在圣像周围,在空气中描绘出缕缕旋曲的花饰,宛如某种外星异族的疯癫手迹。法尔布发着汗,吸着那打卷儿的烟雾,就像哮喘病人试着用舒缓的药雾来平复窒息的发作。烛光摇曳不定,又添了一丝爬行动物油脂的淡淡气味。
这个想来曾吓破了不少人胆子的男人,现下自己也吓坏了。
“你的敬畏正是对我们帝皇的致敬。”哈查德说,“你的恐惧亦然。但现在,你必须保持头脑清醒。”
审判官最终将可能的搜索范围缩小到乌尔波尔城北部的一个象限。在瓦尔哈尔二号幸存下来的兰德掠袭者坦克已经载着星际战士和欧格林,乘着带有凹凸棱的装甲履带,冲进这片区域的各个城镇,碾碎了原始落后的道路。而哈查德恰好亲自造访了阉兽镇。如果即将爆发战斗,他希望尽可能靠近战场,而不是待在船上坐等侦查报告。
他该如何让这位可敬的牧师安下心来?“告诉我,”他轻松地问,“‘yān’兽镇中的‘yān’,是指腌制,还是阉割?”19
法尔布瞪大眼睛看着提问者,就好像这道谜语关乎他的生死。哈查德怀疑起牧师是不是没听懂他说的每个词。这个人的帝国哥特语讲得像模像样;这颗卫星上用的方言也很容易理解。
“算了,牧师。回答这个:这个社区里有哪个小伙子在随便哪个方面有点与众不同?”
法尔布的目光落在悲怆使者突出的腹股沟护甲上,那是一颗被紫色匕首刺穿的铜绿骷髅头。“我想是指阉割。”他嘟囔着。
“集中注意力!”哈查德厉喝。
“是的……是的……有一个男孩——从没惹过麻烦——在这儿的神殿里做祷告——是个好工人,我是这么听说的……”法尔布舔了舔肥厚的嘴唇。“他会去看巫师处刑,但这似乎让他感到局促……是皮革匠贾巴尔的儿子。那孩子身上没有明显的畸形;这才是他的古怪之处。他看上去,”牧师呸了一口,“非常纯洁。我听说,最近他……经常独自行动。”
“你是怎么得到这些信息的?”
“雇用他的农场主的妻子……我,呃,我对那个女人心里有某些……情愫……这是你我男人之间的私下话……”
哈查德忍住没对这番妄图进行的比照报以嘲弄。
“我并无任何不正当之举,先生……她是个……有料的女人,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或许,如果她丈夫哪天挨了格洛克斯兽的一顶……”
“说回男孩。”
“哎,加兰德拉·普希克一直关注着他,就像一个好雇主该做的那样。那男孩的说话方式与众不同。他的语调听起来不太……像个本地人。他会用些她听不懂的怪词……”
讯问过惊慌失措的皮革匠,和表现好上一些的贾巴尔家女主人,以及那位愚笨魁梧的长子大汶后,悲怆使者阔步返回兰德掠袭者。他目光扫向坐在载具履带最高处的欧格林聪明头和矮人。掠袭者的塑钢车体和履带护壁上散布着曲折的豆绿色与紫色斑点,激光炮塔的球形转台嵌于其中。与其说这是伪装的迷彩,不如说更像是受了病态剧毒苔藓的毒害。一群战战兢兢的镇民望着那些高踞在这巨型载具上的人。在装甲外壳的遮挡下,他们迷信的目光看不见驱动履带的链轮。
让他的战士不得不和这些搔首放屁、愚钝冒汗的农夫混在一起,不得不从坊间流言中理出些道理……在对阵奴役者那场代价高昂的惨胜,那几乎超出悲怆使者能力极限的危险苦战过后,眼下这项任务简直就是一场有意设计的羞辱,一种因战友损失数目而发起的责难,不论那牺牲多么光荣。
不,哈查德想,再想下去就会滑向异端。我必须相信审判官的直觉。
至少那个胖牧师足够清楚哈查德与他的战士带来的力量,以及对人类的威胁要有多么严峻,才能引来这样的战士。
哈查德相当确信自己已经定位了他们要找的猎物,而审判官尚无法精准确定他的位置。指挥官允许自己露出一丝浅浅的、牙齿漆黑的微笑,这不是出自优越感,而是出自一种阴暗的满足。
他回到集市广场,在那些目瞪口呆、六神无主,而且愚蠢地生起了怨恨的人群中引发了一阵骚动。然而,大多数人又很快把目光移回了坦克顶端衣着粗陋的欧格林和矮人身上。阉兽镇的镇民们都看得出,这名魁梧的、升起了头盔面甲的悲怆使者,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在这群丑陋的消极看客眼里,那个聪明头是不是比身披战甲的星际战士还要令人望而生畏?又或者,在他们眯缝的眼睛里,这个怪模怪样的凸下巴欧格林,才更容易让他们感到认同?
哈查德进入人员区的舱口,技术人员和其他星际战士正在那里待命。他拨了一下通讯网络的符文旋钮,通讯网噼里啪啦地运转起来,它的灵魂忠实地醒来了。
“审判官阁下,”他报告,“我已经确认了一名可能的嫌疑人。名为乔米·贾巴尔。临近宵禁,此子犹未归家。据信其位于阉兽镇西北四公里处的一座农场……”
一个男孩。对抗他的是:兰德掠袭者、激光炮、披甲的悲怆使者,以及欧格林。
一个男孩……还要加上什么?
“我距离你不到二十公里,指挥官。正在赶来。别让兰德掠袭者的噪音打草惊蛇。最后四公里徒步推进。”
“明白。”哈查德本能地切换至战斗代码,召集其他兰德掠袭者快速穿过乡间,在阉兽镇外汇合。
他还需要稍作等待,于是又往外走去。正在下沉的气态巨行星在屋顶上方俯瞰,宛如某种庞大宇宙母体生物脱离实体的眼目,缓缓从这个世界收回它的目光,以便让晦暗的斗篷落下。
“真希望我能带上我的三轮车。”顶上的矮人牵起话头。“大块头的战斗载具会招来导弹之类的东西。灵活的小三轮可不会。”
哈查德想起了矮人的名字。格里姆,就是这个。
“兰德掠袭者会保护你们这些小个子。”哈查德冷冷地说。
“呿。不知道这辆行不行。装甲裂了,得补焊。”
“按道理你该是我们的技术员。再画个符文,念段咒语。”
格里姆短促地窃笑一声,这让哈查德心头火起——这时候他本该怀着虔诚静下心来,准备迎接战斗。“混账亚人!”
格里姆察觉到危险,急声说:“抱歉,长官。我光是维护动力甲就忙不过来了——”
“安静!无论如何,我们首先要徒步前进;你也不例外,小个子。”
格里姆瞪大眼睛,看着指挥官的动力甲,拍了拍自己那件绗缝防弹夹克,比对了一下,嘀咕道:“哦,我的先祖啊。”
雷罐爆发一阵犹如遥远雷霆的大笑。
“就快了……”声音安抚着乔米。“在脑海中迎接圆环吧。”
声音已经告诉了他该在哪儿等待:在最大的格洛克斯围场旁边。乔米焦虑地瞥向逐渐沉落的气态巨行星。乡间只余下最后一缕暮色。很快,宵禁的号角就要在镇子里啸叫起来,那之后,在外头游荡的人就只剩下他自己了。他要犯法了。如果声音的主人没有来,乔米又该怎么办?躲到天亮?可这里会有变种人游荡的!毕竟如果变种人不进到镇子里头,那他们就很可能在没遮没掩的乡野间阴魂不散。
但他自己也是个变种人。为什么其他变种人会敌视自己的同类?啊,但那些流浪汉肯定饥肠辘辘。乔米的肉指不定闻起来很香甜……
香甜的肉让他想起了格雷琴。如果今晚不出什么意外,他就可以东跌西撞地到农舍去。 也许他能爬到楼上格雷琴的窗户前,敲敲窗户请求进去。她肯定会佩服他的胆量,佩服他敢在夜里去见她吧?她肯定会给他相配的甜头。他渴望将那对白鸽托在掌中,探索她隐蔽毛发间的秘密巢穴,而它本身又藏着……
“圆环!想着它!不然我可能要失去聚焦了。”
他想到格雷琴张大了的嘴唇。他想到她身上还有一处为他敞开——一个柔软的环,他不太确定它确切的形状与尺寸。
“别惦记那个浪荡蠢货了!她一文不值。见了我能让你瞥见的情欲宁芙20,再看她就不过是庸脂俗粉。从我的记忆里,我能召唤出媚态毕现的烟花粉黛——是啊!”声音里似乎涌出一阵痛苦和沮丧。瞥见……?召唤?声音承诺过会引领乔米体验乐趣,而不仅仅是向他展示一二,就像隔着厚厚的玻璃窗窥探一般。
“如果我无法赶到你身边,你会上轮子被打碎。”声音威胁。
轮子……乔米猛然回到现实。他这一辈子,在这该死的卫星上,除了受苦受难还剩下什么?内脏、热量、恐惧,还有加兰德拉·普希克那迟早非满足不可的情欲——沉重又令人作呕。他就快把这些肮脏的东西抛在身后了……
别再惦念格雷琴了,至少在声音的主人到来之前!他把那道倩影强行从脑海中抹去。轮子,圆环;圆环,轮子。
在最后一抹金光中,那些长着角和鳞片、满口獠牙的爬行动物在围栏里慢悠悠地徘徊。每一只的体型都相当于一匹小型矮种马。它们的爪子在石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农田一路向河流倾斜。巨石点缀着沟垄纵横的燕麦田,其中有些石块甚至与房屋一般大小。很久很久以前,冰层将它们带到了这里,声音曾这样告诉他。
乔米吸了口气。他仿佛听见了风中的低语。他感知到了一些心灵:受过训练的心灵,几乎完全遮蔽不见,就像有一圈壁炉的炉栏挡在了一堆燃烧的格洛克斯粪便前方。不过,还是有一些热量透了过来。
莫非是那些比他还要聪明得多的巫师,被声音吸引了,悄悄地往这边过来了?可是在广场上被打碎的那些巫师里,没哪个看起来特别聪明的。当然了,要命的疼痛害得他们变得没法动脑,基本上就只剩下一堆破破烂烂的肉袋子,炽热的神经不断尖叫。但能被抓住的人真的聪明过吗?和那些可怜虫相比,乔米已经受过教育了……某种程度上。
也许,真正聪明的巫师都逃走了,远离农场和镇子,在最遥远的内陆地区抱成一团。所以他们要花几个月的时间跋涉过来。
乔米还能感知到附近其他的心灵——迟钝、缓慢,又充满野性。难道他还听见了格洛克斯兽的思维?这不可能……
“声音。”他问。
“嘘,漂亮男孩,我必须专注。啊,已经这么久了。很快我就能拥抱你了。努力看好你面前的圆环。”
他绝不能在最后关头辜负这道声音;否则他也就辜负了他自己。他也不能把它吓跑,不能暗示附近存在着其他奇异又强大的心灵——那些心灵,还有那些野蛮的。他顺服地想象起一个圆环,在渐渐昏暗的天色下竭力远眺。
是了!
一个发光的环出现了,平稳地立在百来米外的地面上。它缓缓地膨胀着,亮度却没有增加。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它变得更暗淡了,就好像是要避开某处投来的窥视。在那圆环之内,是一片深沉的暗色,一种彻底的漆黑。
传送门出现于男孩所处点位的一段距离之外,而且出现得较为缓慢,这基本可以排除是奴役者之类的亚空间生物所为。此类亚空间生物的进攻往往急躁冲动。
同样,这也不可能是异形灵族制造的开口。灵族精通亚空间门户等物的构筑;他们不需要男孩提供的灵能聚焦。说得好像这卫星上有什么东西能引起灵族的兴趣似的!
这个传送门正近乎痛苦地敞开——如果这么个东西能感到痛苦的话。它简直在吱嘎作响,仿佛它的“铰链”在无数个纪元的时光里锈蚀了。当然了,一扇亚空间传送门没有铰链,但这比方打得很妥帖。
身披动力甲的悲怆使者正借助巨石的掩护展开阵型。一队欧格林在伸手难见五指的黑暗中缓缓就位。
“如果我们现在就抓住那个灵能男孩……”哈查德试探性地开口道。“可能会吓退那个即将到来的东西。我们必须等制造那扇门户的东西踏到这边来。我们不仅是在狩猎猎物,也在狩猎知识。”
“知识……”指挥官发抖了吗?“在黑暗时代,”他喃喃,“他们单纯为了求知而求知……”
塞皮利安尖锐地说:“只有帝皇知道黑暗时代到底发生了什么。”审判官真希望他也能知晓啊!在那个时代,无神的科学蓬勃发展。时不时地,如今仍有遗迹重现天日:那些珍贵又神秘的技术与设备,对帝国的价值无以复加。在那遥远的往昔,人类种族就好似迁徙的旅鼠,扩张至整个银河——全然不知自身的灵能潜力,故而全然不知亚空间中潜伏的存在。天真啊!无知啊!闯进恶魔巢穴的小崽子啊!狂风暴雨突如其来——疯狂与混乱陡然爆发,直至神皇崛起,行拯救与团结之事,将诸个人类世界纳入掌控之下,以最为不可或缺的铁腕手段,平息了灵能的风暴。
现在,一个或许象征着未来的男孩就在这里。这里……还有什么?塞皮利安扩大自己对存在的感知,但一片紫色的失真模糊了他的视野。
一台机器人,比阉兽镇任何建筑都要高,身上竖满了乔米觉得是武器的部件,摇摇晃晃地穿过了黑暗之门。
“我来了,亲爱的男孩。”乔米脑海中的声音兴奋地说。“别害怕这副金属壳子。这是我当年被困在荒废的巨舰上,独自在亚空间漂流的漫漫时日里,用来庇护我核心的外壳。如今,我终于踏在了一个世界的土地上。如今,我可以梦想重获一副血肉之躯了!哦,那甜蜜的、讨喜的血肉,那宛如能开口歌唱的感官,那如同竖琴弦般砰然奏响的神经!曾几何时,它们唱起过何等的歌曲?很快——我就会记起来了。”
那机器人试探着朝乔米迈了一步。仿佛是为了锻炼自己数个千年没受过重力牵引的肢体,机器人挥了挥一只手臂。能量从它钢铁的指尖噼啪迸发,席卷了整个格洛克斯兽群。那些爬行动物开始喷吐鼻息,刨动围栏内的泥土,并用角顶撞起栅栏。
这台庞然机械内怀揣的核心,究竟希望变成什么样的血肉之躯?当这尊巨型机器又向乔米颤巍巍地迈了一步,他开始冒汗。他蹲下身子。
塞皮利安摇了摇腰间的符文骨袋,制造的声音好似一条愤怒的响尾蛇,随后他启动了能量护甲。斗篷之下,一层淡淡的力场交织成茧,把他的身体包裹在内,他的胸甲泛起微光。
现在,他也能听见那道声音在自己脑海中响起,并因这位古老幸存者的险恶意图不寒而栗。它企图夺取那男孩的头脑与身躯,将他被剥离的灵魂抛入永无宁日的灵魂之海21。
审判官盯着那台庞大的枪灰色遗物,试图辨认它的类别,可惜徒劳无功。它比战斗泰坦更矮些,关节不如泰坦灵活,不像其他泰坦突出的头部操纵室,它也没有像乌龟似的让头部显眼地从胸膛顶部探出。然而,它的威胁程度看起来并不算逊色。更何况它的内部住着一个字面意义上忍耐了数个纪元的存在。除了帝皇那座庞大的固定假体王座之外,塞皮利安再想不出能有哪个机械系统,可以维系一个人的存在跨越那些个完整的纪元。
这台移动的巨物里可能藏着多少残存的骨肉?只剩漂流者的头颅与脊柱吗?或是只剩一颗浸泡在液体之中的裸露大脑?又或者只剩那意志本身,以远古的邪术巫法,封在机器内部某种复杂的护符之中——世上竟能有这样的事情吗?
那台机器人是一座宝藏。
而它的主人正觊觎一个人类的大脑,一个拥有惊人灵能潜力的大脑,以增强它自身的灵能力量……不论何人得以掌控这样一名男孩……
塞皮利安压下胸中那一丝叛逆野心的轻微刺痛。近处这只来自过去的怪物,是不是正在将他腐化?
“从来都是这样,”哈查德冷言评价。“距离至恶大敌,仅有一线阻隔。然而,感谢地上的祂,这一根细线比超新星锻出的钻石还要坚不可摧。请允许,”他请求道,“召集兰德掠袭者。”
“好。批准执行。但仅作为后备力量。我不希望这台机器人被彻底摧毁。”
哈查德用战斗代码发送了无线电。
两人伫立在一捧星光之下,此时响起了一个声音:
“长官!长官!”是那个矮人,带着那个欧格林聪明头。“那肯定是纷争纪元早期的机器人,长官!那个传送门一定是连着亚空间里的太空废船,不是吗?不然这种机器人还能藏在哪?废船里可能有大量古代科技。”
“没错,小个子。”塞皮利安赞同道,“我正是这么想的。”
就在这时,宵禁的号角从远方刺耳地响起,宛如那警报是战斗的信号。
“指挥官,瘫痪机器人。射断它的腿。”
哈查德迅速大声下令。等离子束与激光束几乎瞬间缝缀起逐渐加深的夜色,然而,这些光束却被某种护盾偏转——或者说是刀枪不入的光环。毕竟那机器内部的意识非常强大,不是吗?它曾以漫无尽头的疯狂与孤寂,来检视并磨砺自身的力量,不是吗?
机器人内置的激光炮与等离子炮顺着能量束的来源发动了反击。与此同时,一股混乱的浪潮拍打着塞皮利安的心智。看来那台机器里的生物也掌握着灵能武器。
也许,在那座塑钢避难所之主的心灵空间中,还寄宿着某种无法严格归类为人类同伴的东西……
塞皮利安确认过悲怆使者都戴了保护性的灵能头罩。尽管如此,在最初的攻击中,依然有两名星际战士冒失地冲出掩体,径直向机器人扑去。他们的战甲泛出光亮,旋即烧得白炽。哈查德无线电中的过载滤波器悄然滤除了他们的惨叫。另一个英勇之士利用这次干扰,趁机抓起一枚热熔炸弹,从另一个方向在动力推进下跑去。他显然有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取把炸弹在机器人脚下引爆的机会,以此让它失去平衡。等离子将他吞噬;夜色霎时灼灼爆发,炸弹的热能提前涌出,将他的战甲熔成铁水。星际战士们迅速重新展开有组织的火力攻击。
塞皮利安眯起眼,盯着眼前光影激烈闪烁的场景,他可以看出机器人已经停了下来,但它几乎没有能力失效的迹象。所有光束都从它表面滑开,弹射至夜空中。
一座阴暗的丘陵映入眼帘,接着是另一座。
“兰德掠袭者抵达阵地。”哈查德说。“如果集中所有激光炮瞄准一条腿发动齐射,我们应当能够快速将它击倒。”
“如果它的护盾与光环依然有效呢?即便只是暂时的?强大的能量将引发难以预测的反冲。男孩可能会在反噬中蒸发。即使激光炮光束成功击穿防护,机器人也可能发生爆炸。”
难道哈查德猜不出这件古代遗物的价值吗?或许是猜不出吧。他眼前只看见了帝国当下的威胁。在场之人中,除了塞皮利安,或许只有那个矮人能意识到这一点……而审判官无法向他吐露秘密。事实上,他可能要让那个小个子彻底闭嘴。
又一次,塞皮利安感受到一线异端的诱惑迂回渗入自己的灵魂,他低声念起祷文:“净洗我,神皇。洁净我。”
“允许咱,长官,”欧格林中士请求道。“俺的兄弟们……够强。我们冲上去?把机器人摔翻?”
哈查德大笑起来;塞皮利安意识到,那股混乱的浪潮可能单独对欧格林的心智造成了影响。与星际战士不同,这些亚人唯一的屏障只有他们自己致密的头骨,以及那种粗野甚至暴力的思维过程。这种混乱或许直到现在才在他们最聪明的代表——中士身上显现出来。
“为什么不呢?”指挥官说。“听好了,中士:让你所有的欧格林都绕到北边去。对,就是那边。去那里。然后你回来汇报。一旦我的星际战士停火,你们欧格林就必须发起冲锋。明白了吗?”
“得嘞,长官。”雷罐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他的士兵,对他们吼了一阵子。
“他们不能派个人把男孩抱走吗?”格里姆提议。
“他们很可能不小心把他的脑袋扯下来。”哈查德厉声说。
“嗯……指挥官,长官。”
“又怎么了,亚人?”
“派欧格林去冲锋,有点像是让他们去自杀了吧?”
“未必。”塞皮利安插话。“机器人以火力回应火力,但欧格林的冲锋可能会让它感到混淆。我认为这正是指挥官的意图,而不是说他除此以外无计可施了。”
“哈。”格里姆说。
雷罐返回,立正站好。
乔米惊恐地伏在地上,头顶的空气不断翻腾。
“他们会需要改变战术。”声音建议道。“很快就肯定会有停歇——我想我能制造一个干扰。当我说‘跑’的时候,你要全力冲过来,记得低身躲避。我可以带你进入这副身躯。我可以带你穿过传送门回去。投身亚空间总比死亡要好,你不觉得吗?”
致命光束的嘶鸣几乎要说服了乔米。几乎。
“我会救你,乔米,救你。我会保你周全……”
那声音开始持续地低语,迷人而又催眠。它许诺着快乐,许诺着情欲,还有满足——却似乎像野蛮人般对这些承诺的含义感到迷惘。乔米是否听见了背景里传来一丝隐隐的疯笑?他的身体像个木偶似的抽搐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举起手臂,一束打偏的低矮激光在他腕上灼出一道浅浅的焦痕。疼痛将他从逐渐加深的魅惑中拽回,让他重新跌入重度的恐惧之中。
“你是男的还是女的?”他喘着气问。
“我不太记得了。”
“你怎么可能连这都不记得?”
“那变得不重要了……可那幽灵提醒了我肉体的存在!我心里有个鞭策我的亡魂。啊,乔米,乔米——我所知的那么多,却又与我所知的一切咫尺天涯。我的幽灵哭嚎着渴求一具可以随其欲望抚摸、雕琢的肉体……等我呼唤你,你就快过来,乔米——”
从那声音的诉怨里,塞皮利安已经充分确认它的主人是个灵能窃听者,数千年来一直窃听着战火纷飞的历史,甚至帝国之前的秘密史实。审判官对它求知若渴。
但他强烈地怀疑,这位古老的幸存者恐怕也遭到了附身。
亚空间恶魔的附身。
这次附身很不寻常,因为除了机器人庞大的金属机体之外,这位幸存者根本没有身躯。幸存者只剩一颗心灵,封在某种水晶薄片或其他神秘学材料制成的护符中。护符在努力维持那颗心灵的稳定性——考虑到那惊人的时间跨度,它争取到了相当程度的成功,但也难免不尽完美魔没有真实的血肉可供恶魔扭曲、畸变,烙下自身的印记。它只能无力地潜伏着,紧附在这囚笼中的心灵上,撩拨它的记忆并激发出感官的幻觉,以此作为断续的折磨。或许正是恶魔的鞭策,才让幸存者没有沉沦于怠惰……
那声音谈论的是科学。事实却是腐化。结论:它的科学即是异端。
塞皮利安绝不能对此垂涎!
如今,漂泊者意图控制乔米肉身的黑暗计划已然失败——一个受恶魔启发的可恨计划!而幸存者还想着至少要带男孩一同返回它的流亡之中。
在哈查德的命令下,悲怆使者停火了。
就在欧格林小队开始冲锋的同时,机器人向格洛克斯兽围栏低射了一发等离子,烧焦了好些动物,却也在栅栏上撕开了一道长长的缺口。塞皮利安感知到机器人内在的心灵正针对爬行动物们释放出恶意的光环,来激发它们的嗜血欲望——这是否受到了恶魔的协助?
格洛克斯兽互相撕咬着冲破了牢笼,立马被前方轰隆隆地快速移动的巨人们吸引过去。所有的等离子与激光火力都停息了。灵能男孩踉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机器人靠近;看到这一幕,塞皮利安懊恼地大吼一声。
“为了帝皇,抓住那个小子,雷罐!”格里姆大喊,就像他是指挥官。“别把他的脑袋拧下来,除非实在没办法!”
对欧格林而言,没什么能比这更有号召力了。雷罐·阿格洛克斯丢下碍事的撕裂枪,呲着獠牙向远处的年轻人狂奔。短小精悍的小矮人拼命跟在欧格林身后快跑,同时喘着粗气。“哈!哈!哈!”
塞皮利安不顾自身安危,跑着追了上去,身后血红披风翻卷飘扬,恰似一名复仇的天使。必须拦下那个男孩!机器人下部外壳处的一扇舱口正在敞开,迎接那个踉跄的年轻人入内。
就在这时,奔腾的格洛克斯兽迎面撞上了冲锋的欧格林。那些狂暴的动物腾跃着,抓挠着,撕咬着,挖凿着,撕下大块大块的血肉,但一只欧格林不会顾及这些皮外小伤,这些爬行动物的头骨反倒被欧格林的拳头捣得粉碎。
然而,机器人注意到了男孩的追击者,它转动一只武器臂,爆弹一通扫射。塞皮利安迅速扑倒。在他前方,欧格林强壮的双腿又往前冲出十来步,随后轰然倒地。矮人一溜烟冲了过去;他的帽子被甩掉了,或者被爆弹打飞了。随后,一枚爆炸榴弹从机器人手臂的发射管中射出,在他附近炸开。冲击波把矮人掀到了数米开外。
塞皮利安趴在石头地面上,伸出右臂,食指的太空猿猴刺针枪开始瞄准。只需射中男孩一针,他就会当场麻痹。但对于一根轻若毫毛的飞针而言,这射程多少有些极限。目标正在移动。审判官努力瞄准。
就在此刻,乔米距离那扇迎接他的舱门不到二十米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
充斥着野蛮与痛苦的灵能在乔米四周如漩涡般翻卷。死者濒死的惨叫、欧格林在与爬行动物的战斗中迸发的狂怒,以及那所有的能量束与爆炸带来的恐怖……一切陡然攀至顶峰。骇人的光辉在他脑海中迸射开来,好似一道道门扉倏然敞开,直通熔炉中的熊熊烈焰,与坩埚中的未定能量。
“乔米——!你快到我这儿了——!再跑几步,跳进我体内——!”
乔米抬头望向高耸的机器,透过自己体内炽烈的光芒,他突然意识到,这已不再是一座近似人形的金属山峦,而是……
……巨人似的、赤身裸体的加兰德拉·普希克,满怀渴望地俯瞰着他。她的双腿是矮粗的柱子,那扇舱门成了她的秘密洞口。她那庞大的躯干上堆积着厚实的脂肪,因渴望取悦他而扭动。她健壮的硕大双臂伸了过来……
“乔米——!我最最宝贝的美味男孩,我的快乐——!”
他眼前的存在再度变回了机器人。然而,乔米体内的光芒并未消散。它改变了色泽,转换了波长,让他惊骇地窥探到了一个原本可能发生的未来……
在一根触须的辅助下,他跳进一口钢铁的子宫——一间大小勉强能让他保持站姿的金属舱室。触须撤回,他被甩到了地板上,同时机器人开始行进,擦过正在厮杀的残暴巨人与疯狂的格洛克斯兽群,一路颠簸着朝传送门往回走。它带有防滑钉的足部踩出了深深的坑洞。舱门正在下降,把他封闭在内部。透过尚未完全闭合的舱口,在能量光束重启后不规则的颤动下,乔米瞥见一个男人正疯狂地冲向撤退中的机器人。那人披着血红色的斗篷,胸甲发着亮光,身材瘦削又高挑,上唇留着耷拉的黑色胡须,脸颊上纹着一只目不转睛的眼睛。
乔米能听见那人连珠炮般的心绪。“就算我能瘫痪他……来不及把这孩子拉出来了……!至少,在机器人身上找个抓手……不能彻底放它走,不然全都白费了……别管三七二十一,得跟着它穿过黑暗之门……门对面有空气吗?废船的空气环境会不会早就漏了?那里是不是只有真空?让我的血液沸腾?让我的肺像空纸袋一样憋下去?我的能量护甲抵御不了那样的命运……”
舱门关闭了,乔米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与寂静。栽着他的机体开始晃动,摇摆不定。
不久,几盏小灯闪烁着亮了起来。乔米保护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他要怎么才能逃出这个吊舱?就算这机器能供他吃喝,他总不能真的活在这个丁点大的腔室里吧?他想象着窄小的地板上浸满了自己的尿,里头的一块块粪蛋浮上浮下……
“欢迎来到我的王国。”声音柔声说。乔米脑海中听见的语气里还染着一丝苦涩的嘲弄。“现在是我们的王国了——”(“也是我的……”)声音里似乎还荡着一道恶毒而失落的回声,或许它自己听不见,或许它只是司空见惯了。(“失败,软弱的失败……不过至少,还有一副温软的躯壳……”)
一扇小型舷窗的盖板滑开。机器人的探照灯向外照出光束时,乔米把脸贴到了厚厚的塑晶上。眼前是一座庞大的金属洞室,几条钢铁隧道从此处向阴森的昏暗环境中延伸。怪异的机器从电镀甲板和肋拱墙壁上突起。松脱的工具与货物碎片与阴冷池塘里漂浮的死鱼如出一辙。
“船上还有台和我这台一样的机器。”声音倾诉着,好像没有察觉乔米听见的那道轻柔却又不祥和的回音。“少了一颗人心去填补,它已经睡了数千年,但现在我能让它复苏了。我会用我的科学知识,把你放进去的。当然了,首先,我需要去除你的身体——”
(“那会是个精确完美的时刻……”)
乔米吓得呕吐起来。
“……得赶快了,赶在你把我从那颗卫星吸入的空气耗尽之前。激活了你之后,我们就可以玩游戏了。比如捉迷藏……你得学会依赖你那可爱的心灵带给你的资源。至少我现在有个伴儿了。哦,那疯狂,那疯狂啊。说不定我的幻想伙伴就要消失了呢。或者,进到你体内去……”
在那巨大的洞室里,飘来了那披着血红斗篷的身影。它冻僵的双臂徒劳地伸着,朝向在光亮开始照耀前,它不可能看得到的远景……
那原本可能发生,而且可能性依然存在的未来消散了。乔米仍然站在机器人面前。
“恶魔!恶魔!隐藏的恶魔!”他对着它尖声喊道,啐了一口唾沫。他在记忆中搜寻着咒语,想起了法尔布的祷词,便放声吼道:“人类之帝皇,吾等之救恩!”
“乔米——!别背叛我——!”
乔米脑海中炽热的坩埚满溢出来,体内方才向他猛然敞开的熔炉喷薄出灵能的烈火22。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他释放出了一股防御性的精神能量,虽聚焦不稳,但尤其炽烈,直扑向那可能会背叛他的声音。
“吾等之救恩,人类之帝皇!”
“哎呀呀呀!”声音哀嚎着,恸哭着,像一柄穿过他脑袋的手术刀,试图切断他刚刚觉醒的灵能那原始而尚未定型的肌腱23。
乔米的脑袋剧痛不已,他向后倒退,但还是再度凝聚起一股炽烈的排斥力,朝机器人猛烈地喷去。
是这男孩原始的力量!还有他的虔诚!尽管这虔诚源自恐惧!塞皮利安沐浴在男孩体内剧变激起的内在光辉回流中,凭借自己延展的感官,共享了乔米幻象中“原本可能的未来”。
审判官就好似是进了乔米的梦境,扮演着其中一个角色,亲历了穿越传送门时死亡的剧痛——那肺部的塌陷,那绝对的、彻底的冰寒……他也知晓了乔米在幽闭中的可怕惊惧。片刻之后,塞皮利安意识到自己依然手脚摊开,横躺在战场上;相比之下,这片战场显得十分亲切。
塞皮利安一骨碌爬起来,向哈查德比划示意,希望指挥官能看到并看懂他的手势。然后,他继续无所顾忌地冲向那个正像对抗公牛的耗子一般阻止机器人靠近的男孩。他不再用太空猿猴刺针枪瞄准。
塞皮利安释放出自己的防护光环,抓住乔米的肩膀。
“以帝皇的名义,随我去安全地带!快走,乔米·贾巴尔!”
哈查德肯定看懂了。塞皮利安刚把男孩拽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带着他蹲身躲到一块巨石后面,兰德掠袭者的激光炮就开火了。一束又一束炽热的能量射向机器人。星际战士步兵也做出了他们的贡献。受伤的欧格林则向四周散开,放弃了先前与之纠缠的格洛克斯残存兽群。
如果不是这些巨人拖住了凶蛮的爬行动物,那么恐怕其中之一早已扑向了塞皮利安或那个男孩……
机器人喷射出等离子与能量束。一辆兰德掠袭者发生爆炸,炽热的塑钢碎片如雨洒落。数名星际战士倒在能量束与射流之下。帝国的能量炮火从机器人的护盾上接连折射,冲天而去,照得整个地区亮如白昼。
然而,机器人现在似乎感到了困惑。它向后退,踉跄笨拙。或许,它内部的心智正陷入剧烈的痛苦。或许,它也被乔米的幻象所感染,幻想着自己已经通过传送门安全返回,尽管噩梦般的证据显示出事实并非如此。或许,它的能量正在枯竭。
终于,一道帝国的能量束击断了一条武器臂。另一道光束刺穿了它那脆弱的舱口。机器人的部分外壳燃烧并融化。它仍在开火,但射击变得断断续续,看上去全凭随机。这台受损的庞大机器重步退向传送门。兰德掠袭者的能量束集中轰在它的背部,就好似有一面自烈日中鼓荡开来,在飓风中猎猎破碎的白炽风帆,推动着它渐渐撤退。
正跨入传送门时,机器人豁然刺目地大亮。爆炸好似十几道同时炸响的音爆,摇撼着残破的大地。机器人外甲的耀眼碎片就像狂怒的回旋镖或镰刀般飞回。它那正在解体的庞大机身向前倾倒,跌入虚无,不复存在。
塞皮利安解除了他的能量护甲,满身泥污和臭汗的乔米在他怀里哭泣。“我一定,”塞皮利安发誓,“会给你推荐最好的训练——让你当上审判官。”
男孩哭喊着:“什么?什么?我听不见!雷声太可怕了。”
“你的听力会恢复的!”塞皮利安对着男孩满是泪痕的脸大声喊道,“就算恢复不了,也可以用听觉护符来补救!总有一天,你会像我一样为帝皇效命。我走了很远的路才找到你!”
过了一会儿,乔米听见塞皮利安的心声,终于开始理解。这个披着斗篷的人不远万里来找他。呀,那个声音也是;那个心灵也是,还有那个机器人里的恶魔也是……
乔米要被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远离这颗难熬的卫星,去到地球本身。他短暂地想起了格雷琴;但就像声音暗示过的那样,那种渴望似乎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
格里姆呻吟着,揉着脑袋,慢慢走回了聪明头四仰八叉地倒下的地方;但不可否认的是,雷罐的整颗头颅,包括那些铆钉代表的战斗荣誉,统统不见了。矮人安慰性地拍了拍倒地的巨人的肩膀。“哈!”他说。
绿得刺眼的动力甲高高矗立。指挥官哈查德亲自站到了欧格林身旁。
“我看着他冲锋。”哈查德通过外部扬声器说道。“其他亚人都还活着,我想大多数应该是的,但他们的中士不在了。悲怆使者……因他的英勇而深感荣耀。”星际战士指挥官沉重地敬了一个礼。
那我呢?格里姆心想。我差点被炸成碎片啊。但他什么也没说。死的是雷罐。哈查德弯下腰,在矮人的协助下,将欧格林的尸体拖进他动力甲的臂膀中。
格里姆抬头望向靛蓝的天空,群星也盲目地回望着他。传送门早已消失了,但似乎还是有着一阵震颤,让夜晚的空气变形,扭曲了茫茫苍天。又或许,让事物扭曲的,是他眼中的那层水雾?
Groxgelt,阉兽镇,其中grox即为格洛克斯兽;
轮刑为意译,原文在本文中为break的各种变形,历史原型为死亡轮(Breaking wheel),又称圣凯瑟琳之轮,处刑轮等等,是一种在欧洲用于公开处决的刑罚,具体过程较为暴力,此处不多描述,属于一种较为严酷的死刑,有兴趣可以自行查阅。最后一次已知的“死亡轮”发生在1841年的普鲁士;
在圣徒传奇(Legenda sanctorum)等圣徒传记中,记载了圣凯瑟琳因拒绝放弃基督教信仰而被判处轮刑一事,后来这种轮子被用作她的圣像标志。据说当她触摸死亡轮时,轮子奇迹般地破碎了;随后她遭到了斩首。 ↩
a thumbnail at arm’s length,其中thumbnail也有缩略图的意思,at arm’s length有尽可能保持距离的意思。 ↩
第一次的“冷静些”,原文为calm yourself;第二次的“心如止水”,原文为be tranquil,除此以外本篇还有一些作者通过用词复杂度来强调人物认知变化的细节,如快乐(joy)和极乐(ecstasy)等,不一一列举。 ↩
Propositum,命题。在古典拉丁语中,prōpositum常用于哲学、法律文件及演说中,以表达某种意见或计划;Subpropositum次级命题,Counterpropositum对立命题,Paradoxus悖论。此处逻辑应为命题和对立命题的矛盾构成悖论;
另外,在早期战锤设定中,帝皇的理想之一是令人类发展为强大的灵能种族,因此该审判官会在文中提出该悖论;
除此以外,“悖论”中稗子与麦子的比喻,出自玛窦福音13:24-30,36-43;24-30讲述了仇人到主人的田地里播下稗草的种子,仆人问是否要将稗草拔去,主人说不用,怕错拔了麦穗,要直到收成时再先割了稗草去烧火,再收麦子进谷仓;36-43解释了撒好种的是人子(耶稣基督),麦子是能上天国的人,稗草是恶人,撒稗草种子的是魔鬼,收割即为末日。 ↩
Legiones Astartes,阿斯塔特军团。实际上在40,000时应当是战团,应当是早期战锤小说对战团和军团的区分并不明确。 ↩
stink,双关,既有恶臭之意,又有令人厌恶之意。 ↩
enslaver,奴役者,在战锤Liber Xenologis中有所描述的一种生物,基本描述如本段所言。 ↩
inner eyesight,此处译作心眼,与the third eye同义,(尤其在东方灵修中)被认为可以提供超越普通视力的感知能力,代表通过冥想获得的启蒙等等。 ↩
dark age of technology,黑暗科技时代,很经典的战锤设定,具体不多赘述。 ↩
Warp-space,其中warp即为战锤翻译中的“亚空间”,本意为扭曲。 ↩
说声音像微风的原因是,原文为“Soooooooon”。 ↩
Bright,取聪明之意形容乔米,brightness即指格雷琴,一个双关。 ↩
Bonehead,聪明头,前面的“bone”是Biochemical Ogryn Neural Enhancement(生化欧格林神经强化手术)的首字母缩写。撕裂枪(ripper gun)则是欧格林特供重型自动霰弹枪。 ↩
a brainy bull among this herd of buffalos ↩
skrak,翻译为沙鸭,原型难以确定,可能是Storskrake,或者漫威的古早反派skrak,或者只是一种拟声。 ↩
blast-pad,喷流区,飞机跑道上承受大型飞机发动机的喷射气流的区域。 ↩
krashmusik earphones,也许是crashmusic变体,译作“震爆音乐”耳机。 ↩
Relax,bear down以及gravity的系列双关。 ↩
does the gelt in Groxgelt refer to cash, or to castration? 字面直译为“gelt指金钱还是阉割”;
关于geld(过去式为gelt):
geld指<俚语>金钱时,来自公元1600年左右中世纪英格兰皇家税收geld,源自拉丁语geldum;古英语gield(付款,税收,贡金,补偿)源自原始日耳曼语geldam(付款)、中古高地德语gelt(付款,贡献),德语geld(钱),古诺尔斯语gjald(付款),哥特语gild(贡金,税收),等等。俚语>
geld指阉割时,年左右,来自公元1300古诺尔斯语gelda(阉割),据Watkins称源自原始日耳曼语galdjan(阉割),派生有中古英语geld(贫瘠,用于女性和雌性动物),及古高地德语galt(贫瘠,用于形容母牛),等等。 ↩
nymph,宁芙(仙女),希腊神话中山林水泽的次要女神。 ↩
the limbo of the sea of souls,在天主教神学中,Limbo(拉丁语:limbus,意为“边缘”或“界线”,指地狱边境)是指那些因原罪而死但没有被分配到地狱的人的来世状态。在圣经中并没有明确说明该概念的存在。 ↩
此处熔炉和坩埚在本文中首次用作比喻是空中的金色气态巨行星。 ↩
此处叫声为“Aiieee!” ↩